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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无翳公子昂首伫立,长发披散宛如乌墨,面色被幻具所遮看不真切,惟有唇边那一道高傲而轻蔑的冷意,却昭示着主人心中的怒火。

  “巫乃旁门左道,不属天地万物序列,我的十二信印对此毫无作用——你以为,这样我就束手无策了吗?”

  他越是狂怒,嗓音越是清冽动听,薄而冷厉的唇色越显艳丽嫣红,宛如火中红玉一般。

  他随即从袖中取出一炳桃木剑,剑身古朴弯曲,黑沉沉毫无美感,另一手取出一叠黄色符纸。

  他也不用朱砂,将食指伸至唇边,狠狠用牙一咬,沁出鲜红血滴来,就此信手在符纸上龙飞凤舞,画下重重古篆,最后单手掐决一点,符纸竟平空自燃出明亮火焰来。

  符灰落在桃木剑上,顿时剑身发亮,宛如有灵一般直立而起,向着窗外便是一斩,只听轰隆一声霹雳,巨响震得人耳朵发聋,各人都好似丢了魂一般。

  鬼哭声退散,而血雨仍是潺潺而下,无翳公子面无表情,又以鲜血连续在符纸上画下咒文,顿时鲜红字迹不断闪过银光,直直击向窗外,于是雷声更响,霹雳之声简直要把这残破的宫殿摧毁。

  桃木剑迎着雷电飞跃而去,好似在与什么无形之物作着殊死搏斗,夜空之中雷电声越发吓人,双方竟是相持难下。

  昭元帝咬牙忍着额际的晕痛,伸手欲取床头配剑,抬眼一瞥,却见无翳公子脚下一虚,一个踉跄竟向后跌倒,他不假思索的上前一接,竟将无翳公子抱在怀中。

  冰冷,柔软的躯体,就这么被他抱了个满怀,鼻端萦绕着奇妙的冷昙之香,恍惚间让他感觉熟悉。

  那样的香味,到底是在哪里闻过……

  昭元帝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却听胸前传来冷冷声调,“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把他紧紧抱在臂弯,不曾放手。

  昭元帝冷然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尴尬窘迫的可疑微红,他咳了一声,正要道歉,却见无翳公子居然就势靠在他肩上,似笑非笑道:“我的脚崴了。”

  昭元帝默然,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却听那人在他肩头低声道:“你母亲还真是能难缠,闹腾了这么久,可把我累坏了。”

  这话听着象嘲讽,仔细辨别,却分明是抱怨,甚至……撒娇?

  昭元帝眉心古怪的皱了一个点,嘴唇动了动,更不知该说什么好。

  胸前传来轻微震动,显然那人正在低声发笑——无翳公子喜怒无常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却发作的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无翳公子伸手指向窗前,只见桃木剑横窗而刺,却与无形雷电与血雨战得激烈,“我们术者之间的斗争,一时半会是分不出胜负的——而这座寝宫里的人,尤其是你的伤势,却是不能再拖了。”

  他的嗓音冷然带笑,即使是在说如此不祥言语,仍是散漫不羁,就象是与己无关。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一劳永逸——就看你舍不舍得弑亲了?”

  他的笑声张狂而诡谲,好似在耳边喃喃私语。

  昭元帝闻言一震,单手不由的握紧成拳,耳边虽因那人吐出的热气而不自在,心头却是痛如明镜。

  “她早就想置我于死地,我多次留了余地,却仍是执迷不悟,眼前已是你死我活之局,朕,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冰冷严酷的嗓音,却仍有一丝掩不住的沉痛。

  “哈……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

  温热的吐气之感,让他耳垂发痒,笑声中蕴含着狂肆恶意,唇角的笑纹却越发撩人,“我要你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

  什么?

  一旁的左相本待呵斥,听着这话却是心头一惊,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夜空下雷电大作,血雨倾盆,鬼气冲天袭来,无翳公子笑声清脆,高傲刻薄之外,嗓音却有着微妙的颤抖激狂——

  “你不敢了吗?即使你贵为帝王,却也不敢承担亲手杀母的罪责,天下物议滔滔,都会戳着你的脊梁骨骂,骂你忤逆不孝!”

  他咬牙切齿说着,一字一句低笑着,好似陷入了某种隐秘而怨毒的情绪中,“俗话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可这世上,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父母却也大摇大摆活着——真以为做儿女的不敢动他们一个指头么?”

  第二百十六章 阅尽寂寞繁华尽

  无翳公子说完,双眼猛然向上一瞥,竟是明灿得让人惊心,“我倒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亲手弑母的胆量?”

  昭元帝望定了他,双眸闪着光,随即,居然慢慢笑出声来——

  “朕之胆量,足以违逆天命,区区杀母的罪名,又算得了杀母?”

  他握住了无翳公子的手腕,将他从身上搀起,动作柔和,确实不容拒绝的强势,“你要我怎么做?”

  无翳公子深深的看入他眼里,目光莹莹,美丽而不逊,宛如正在挠爪的猫儿一样,随即,他唇边的笑意加深,却并非平日惯带的讥讽刻薄。

  “回来吧。”

  他信手召回桃木剑,不由分说的塞到昭元帝手里,顿时血雨肆虐更甚,昭元帝的头疼也瞬间加重,他扶住额头,意识芒乱间只那人的嫣红薄唇微启,“我用七星命盘定住她的魂魄,等我唤你时,用力将木剑隔空掷去即可。”

  言未毕,他一捻指,顿时符纸咒文自燃而起,随即两手掐七星天罡决,双腿盘坐,竟是浮于半空之中。

  长袖一拂,顿时天香、红碗、灯柱齐齐闪现,七盏灯在外,中间一盏乃是对方的本命之灯。

  天信印落于首灯座下,“诸天既灭,则三光掩去,灵台阴暝。”

  地信印落于次灯座下,“后土之弃,则厚泽消减,立身不正。”

  人信印落于三灯座下,“神鬼受欺,则报应瞬至,恶业难消。”

  ……

  他指如连珠,顿时六枚木印纷纷落于灯座之下,口诵诅咒之言,句句都是在消减梦流霜的福泽气运。

  顿时空中传来一声模糊凄厉的哀号,顿时血雨疯狂,雷声劈天灭地,好似猛兽受了致命一击的狂烈。

  已经是千疮百孔的寝殿再也受不住这等摧残,墙柱发出吱呀的呻吟声,顿时便倒了一角。

  “万岁小心!”

  左相眼疾手快,一剑扫去,这才没让断瓦残垣将那两人压住。

  昭元帝已是痛得满头是汗,却紧紧握住手中的木剑,屏息凝神,等待即将到来的那一刻。而半浮在空中的无翳公子——他也已经额头是汗,面色苍白,险些就要坠了下来。

  一旁的薛汶冷眼看着,捏了捏袋中汗湿的棋子,心中极为震撼——

  七星命盘之术,原本是上古神人用来延命增福之术,无翳公子居然大胆改动,将之逆转为灭人气运的诅咒之法,天赋之佳,手段之狠,竟是前所未有!

  无翳公子念完第六句,已是身形颤抖,气力不稳,他却仍是高傲的昂着头,从锦囊中取出最后两枚风、云信印,落在最中央的一盏灯旁,顿时灯焰闪烁,由红火变幽蓝,奄奄几乎要灭去。

  风云加催,命灯一闪欲灭,空中血雨更加疯狂,腐蚀万物,连各人头顶的瓦砾也溶出大洞,顿时在众人尖叫声中轰然落下。

  “就是现在!”

  无翳公子高声喝道,瞬间,昭元帝朝头顶空中奋力掷出桃木剑,他好似用尽全身之力,剑如流星,化光直冲天际。

  只听咯噔一声沉响,巨雷宛如漩涡一般,将桃木剑彻底吞没。

  众人都吓得一颗心沉到了底,无翳公子却发出快活兴奋的大笑,“成了!”

  下一瞬,只见雷光电火一闪,好似点燃了不远的某处,众人连忙抱着头,唯恐血雨落到自己身上。

  “已经没事了,你们不会这么容易就死。”

  无翳公子的安慰也没带来好声气。

  抱头待死的人们一愣,抬头看去,只见屋顶大洞露出的天空,竟再无一丝血红,正常的晶莹雨水瓢泼一般落下,浸湿了人们的头发,也熨帖了他们的心。

  不远处隐有火光,还传来凄厉的女声尖叫,“不好啦,太后寝宫被雷劈中,走水啦!!!!!”

  “走水啦,快来救驾啊!!”

  昭元帝此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满是气力,他冷哼一声,纵声跃上屋脊,居高临下望去——只见未央宫方向大火熊熊,雷电劈过的焦黑隐约可见,无数人影从中焦急仓皇的逃出,从后院逃向前方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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