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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随着他这一句吩咐,只听一声沉重钝响,两扇玄铁内门缓缓拖曳而开,从内中走出一人,鬼面银袍,襟间系一条朱红珠链,身后有两个亲卫捧着雪亮长戟,正是镇守天都的女将军阮七。

  阮七大步走来,行走时襟前朱链闪烁着妖丽光影,更显得她身材婀娜——随着她矫健的步伐,她感受到一道灼热邪气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前,如此的肆无忌惮!

  她冷哼一声,抬眼瞪去,却正是那从人簇拥的儒雅贵公子。看清来者是谁,她冷哼一声,虽不露真容,一股冷厉肃杀之气却无形而生——

  “原来是熙王。”她声音冷淡,简直不能算寒暄,却还是秉持着礼节,朝他行了一礼。

  “将军快快请起——”熙王笑容热情而不失儒雅,那一双眼却灼灼的盯紧了阮七的胸口,她微微躬身时,胸前露出了寸许柔腻雪白,他越发目不转睛了。

  身为武人,阮七的感觉最为灵敏,她感受到胸前的轻亵视线,心中已是大怒,却强行压抑住了。

  她打量着眼前纷乱场景,冷然问道:“熙王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阮将军你来的正好,你这些属下实在是太过跋扈嚣张了。”

  熙王收起笑意,居高临下的扫了方才阻拦他的禁军和侍卫们一眼,眼神不算凶狠,却是晦暗混沌,让人感到一种冰冷细腻的不适——好似蜈蚣爬过你身上的滋味!

  阮七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这句,她咳了一声,将眼底厌恶压下,尽量和颜悦色道:“他们才从军中选出不久,宫里的规矩还在揣摩,若是得罪了熙王,本将代他们道歉便是。”

  她有些生硬的说完了场面话,随即话锋一转,“却不知熙王对他们有何吩咐?”

  “吩咐也说不上。”

  熙王微微一笑,本该赏心悦目的俊秀面庞上,却浮现一种诡异阴冷的气息来,他眼睛上下打量着阮七的胸腹,声音低沉的笑道:“本王刚从五台山回来,想要觐见皇上,这些侍卫都拦着不让——真是可笑,亲兄弟见面,也要得到这些狗奴才的允许吗?!”

  阮七听了,眼中更是冷若冰霜,“熙王殿下明鉴——您与万岁自然是骨肉同胞……”

  说到“骨肉同胞”这四字时,她眼底露出一片讥诮冷嘲,周围也有人窃窃私语,随即阮七干咳一声,制止了众人的悄声议论,却好似完全没看见他们彼此传递的怪异眼神,她停了一停,继续道:“可如今宫门已经下钥,古来规矩,如果没有十万火急之事,是不能轻启的。”

  第五十四章 有美人兮西方来

  熙王听到刻意加重的“骨肉同胞“四字,也品出其中滋味,他侧过脸去,面上闪过凶狠乖戾之气,两颊也微微抽搐,但一瞬之后又恢复如常,甚至连眼中笑意也不曾变化,“宫门下钥不能轻启,这我当然知晓,若只是我一人,当然先回自家睡觉,明日再觐见皇兄……但是有娇客在此,我又怎能将人带回,毁她清誉?”

  他一指身后小轿,阮七也不禁微微一怔,“这位是……?”

  “这是太后的娘家族亲,平州王氏七房次女。”

  熙王笑意更深,眼中闪着喜庆的暧昧光芒,“太后在五台山吃斋念佛,却一直担忧皇兄子嗣艰难,夜寐难安,于是召来娘家亲族,一一相看过各家小姐,专门挑出了最为贤淑温婉的一位,连忙让我送入宫——她还有话要我转告皇兄呢。”

  他这一番说辞合情合理,众人原本见他夜闯宫门,暗笑他跋扈不知检点,没曾想他居然有太后懿旨在身!

  这么看来,他急着送人进宫也是可以理解的了——若真把这位贵女安置在自己府邸,那才真是无礼无耻,一旦惹出谣言,连皇帝也是颜面全无。

  阮七听着他这一通冠冕堂皇的解释,顿时楞住了。火光松明照射下,她的美眸不为觉察的一暗,随后深深的看向那一顶小轿,好似要将那些垂纱帘幕都看个对穿。

  “将军……将军?!”

  熙王的眼中闪过了然和玩味,随即连声呼唤,阮七这才如梦初醒,她眨了眨眼,好似被松明的烟火熏得不适,闭目片刻后才重新睁开,嗓音却是显得有些低沉暗哑了,“虽是太后所赐,但毕竟是宫外之人,深更半夜,宫中一时也难以安置,万岁若是怪罪,本将也担待不起。”

  她停了一停又道:“不如暂且请王家小姐在驿馆歇息,我立刻遣人前去服侍,岂不是两相合宜?”

  她暗忖:万岁夜深未归,这等来历不明之人,怎可不经他同意就随意引入内宫?

  于是语气虽然谦恭有礼,却仍是不愿开启宫门,正在僵持间,却听轿中有人娇声软语道: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小姐言重了……本将只是一介武者,忝任神武右将军之职,实在担不起您这声姐姐。”

  阮七声音冷然淡漠,虽看不见她神情,众人却也都觉得她口气太过冰冷直硬了,有人朝她使眼色,她却浑然不顾,铁黑鬼面在灯火之下闪着冷峻狰狞的寒光。

  轿中女子却丝毫不怒,反而巧笑嫣然道:“原来是女中巾帼,真是让我等惭愧敬佩。”

  她话风一转,柔婉却是坚定异常,“将军身负皇城安危,我不过是一介小女子,怎敢劳动将军为我奔忙——那驿馆之人想必也睡下了,把他们滋扰起身也不是好事。”

  纱帘低垂之下,她侧过头,吩咐身随轿婢女道:“转轿回头,我们远离宫门些,到引桥下等吧——已是亥末,离天明也没几个时辰了。”

  阮七默然无语,心中却知对方是在以退为进——她毕竟是太后的亲族,又是懿旨所赐,真让她到桥下挨冷受冻半夜,只怕御史言官都要弹劾自己忤逆太后,居心叵测了——到时候连皇帝也要为难。

  真要放她进入吗?

  阮七正在为难,却听宫门外不远处,有人轻笑一声,“好热闹,这么多人列队欢迎我啊?”众人抬眼一看,只见薛汶呵呵大笑着从马上跃下,一掳袖子就朝这边走来,他身后跟随一人,便服兜帽,看不清楚容貌。

  薛汶不顾现场气氛紧绷,呵呵傻笑着,来到阮七跟前,“我的紧急公务完成了,陛下说一有结果,不管多晚都要告知他,七妹妹你替我禀报一声吧。”

  他朝阮七眨了眨眼,下颌微不可觉的一点。阮七虽然寡言,也不是笨人,一眼看出他身后之人是谁,于是顺势道:“既然万岁吩咐,那我马上命人去取金钥,熙王殿下和王家小姐也可一道入宫了。”

  辘辘车声缓缓而响,却是远远随在薛汶两人身后——兜帽客是谁,看来熙王心中也是一清二楚的,只是大家都是聪明人,又何必去说穿?

  昭元帝回到寝宫,虽然颇感倦意,却是左右翻转,久久不能成寐。

  黑暗中,他茫然凝视着锦帐上潋滟绣纹,只觉得这一日之间所遇之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好似幻梦一场。

  但他知道这并非是梦,那花径深庭之中,无翳公子那神秘而狷狂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最难消受美人恩吗?”

  他喃喃重复着那似调笑似暗示的最后一句,目光熠熠之下,不知不觉出了神,彻底走了困意。

  于是索性起身,左右伺候之人也是机灵的,见他毫无睡意,于是上前禀报道:“熙王已经离宫,那位王家小姐也安顿在了穆和殿了。”

  昭元帝原本听得心不在焉,此时目光一闪,“是谁让她住在那里的?”

  “是……是陈尚宫。”

  司仪太监见他面色不善,双眸幽沉好似含着无尽冷意,心头一阵狂跳,哆嗦着禀道。

  昭元帝冷冷一笑,却不再开口,众人心中惴惴,屏息凝神退至一边。

  这一夜也果然邪门,又过了片刻,未央宫大门前又有人前来禀报,在廊下与司仪太监低声窃语,昭元帝不耐烦的沉声道:“鬼鬼祟祟在说些什么?”

  “是,是那位王家小姐!”

  司仪太监被他眼风一扫,顿时连话都说不利落,“她、她说——”

  “……!!”

  昭元帝眸色更深,没等他大怒,司仪太监一狠心,一口气道:“她说长夜漫漫,万岁必定也无心睡眠,不如与她谈天说地一番。”

  满殿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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