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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三日之后的凌晨,柳怀自梦魇中惊醒,营内负责看护他的下属见将军神智终于清醒,激动得叫起了帐外看守的兄弟,待几名属下入内为他净了面,又有人欲去叫醒军医,却被柳怀喝住。

  他捂紧了腹下伤处,靠在榻间,一一扫过站在他营内这些平日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心头微微有些不宁,随口问道:“她呢?”

  “她?”方刚守在营中看守他的属下微微一愣,他左旁一名小兵却登时会意,挠头问:“将军问的是雪颜姑娘吧。”

  柳怀虚弱地颔首,却见众人纷纷垂了脸,面有愧色,柳怀心头一凛,忙支起身,急声追问:“她怎么了?”

  一群人支吾了半晌,终是由最先开口的那人站出来答道:“那日将军气息奄奄,口中一直唤着一个叫‘湮儿’的名字,雪颜姑娘本在您床边照看着你,是我们没有看好雪颜姑娘,请将军责罚。”言毕,一群人登时跪了一地。

  柳怀面容有一瞬的抽搐,一声不吭地俯身套住长靴,也不理会跪了一帐的下属,径自掀了帐帘,向外走去。

  “柳将军!不可,您的伤……”一名下属膝行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襟,“将军,今次是我们的疏忽。只待将军一声令下,我们拼死也会为您将雪颜姑娘救回来……”

  “你们去了也没有用。”柳怀冷冷地说,“雪颜现在还没回来,定是被她扣住了。你们去了,她不但不会放人,说不定反而会害了雪颜。”柳怀径自牵起帐外正在食草的白驹的马绳,翻身上了马,方转身对他们摇头道:“你们回去吧,我一定平安回来。”言罢,两腿一夹马腹,白马长嘶一声,登即狂奔而出。

  一群下属怔怔望住他没入灰白天色里的背影,一群人竟然手足无措。

  待马儿奔远了,柳怀才控住马缰,蹙眉拭干了唇边的血渍。他下马拾了一团泥土,均匀地涂抹在脸上,又抬眼望住天色:乘这匹马的话,混入堵阳县,再折道向东,在天黑之前,应能到达襄樊吧。

  玉甄,如若雪颜少了一根寒毛,今生今世,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

  这日,玉甄回府后,依旧先往雪颜平日歇宿的“凝雪院”走去。

  关上厢房的门,她步至案台前,扳动烛台,但听“咯噔”一声轻响,案旁贴住壁画的墙壁缓缓向旁侧移去,露出其间一道深黑的甬道。

  玉甄执起了案上的灯烛,径自矮身而入,待她进去之后,壁门便在她身后轰然关阖。

  一刻之后,外房的门无风自开,轻微得没有一丝声响。而几乎同一时刻,一条黑影闪身入了房间——门再度阖起,那黑影闪身而入的一瞬,短得仿佛只有一个弹指。

  弹指之间,门外平静复初,而他的脚步已踩入了房内的青砖地上。

  他小心翼翼走到案台前玉甄方才立身之处,然而,他方一扳动烛台,却闻头顶传来一声异响,他心头大骇,忙纵掠而起,然毕竟重伤未愈,身法缓了些,登时便被由天而降的一张巨网牢牢缚住。他用力挣脱,然而那张柔韧的网却仿佛有生命一般,将他越缚越紧……

  “无用的,这是天蚕丝网,你越是用力,它只会收得越紧。”随着一个幽冷的声音传入耳内,柳怀骇然抬眼,却见玉甄正立在他身前,手中灯烛明明灭灭,映得她的脸有如鬼魅、邪气逼人。

  柳怀望了一眼她手中灯烛,又望了一眼那架空空的烛台,霎时恍然:原来烛台上缺了一根灯烛,他便落入她的陷阱!

  “你想怎样?”柳怀咬了牙,冷冷地问。

  “是你想怎样才对。”玉甄妖异的目光冷冷望住他。

  “放了……放了她。”柳怀颤了唇,沙哑吐字。

  “放了谁?”玉甄倾身贴近他的脸,妖异的眼底掠过一抹邪气的笑容。

  柳怀嫌恶地避过她的脸,冷淡答道:“雪颜。”

  “你觉得我会放她吗?”玉甄一脸漠然地站稳身形,冷冷道。

  柳怀抬起眼,平素清冽的双眼此刻幽冷如冰,冰下却仿佛有火焰在烈烈燃烧:“放、了、她。”他冷冷吐出三个字,一字一顿。“放了她,你想将我怎样,都随你。”他说完这一句,便低下了头。

  “随我?”玉甄仿佛未能听懂这句话一般,歪了头、细细品味了一下,方掩口嗤道:“若是妾身要将你留下呢?”

  柳怀合起眼,不再答话。

  “作为一个将军,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舍弃你的国家,值得吗?”她的声音忽然柔了下去,如一阵低幽的风,徘徊过他的脸面,平抚下他眼底的戾气。

  “我早已再没有国、没有家,我只是希望……希望可以守护住,我所珍惜的人而已。”他喑声答道。

  她倾身蹲在他面前,仿佛一个稚龄少女,梦呓般地轻声问他:“你真那么在意她?在意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

  “是。”柳怀脱口而答。一语毕,却鬼迷心窍一般、幽幽补充了一句:“若是在当年,我也会一样为你……”

  “那现在呢?”她语声微颤,靠近了身,呼吸紧贴住他面颊。

  幽幽的风荡过他心底,触动了他久已沉眠在记忆深谷的那些零碎的片断,“现在?”玉甄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在诱惑着他……被时光沉淀过的那些记忆,一幕幕在眼前鲜活上来,连同心里那一点早已在那场大雨中湮没掉的炽热,也活了起来。

  “现在……也是一样。”终于,他还是喃声答了她。一语方落,他才幡然醒悔。然而,玉甄的胳膊已轻轻缠上了他的腰,软若无骨的身子紧紧地贴住他衣上,语声如似十年前那般温柔甜润:“子忻哥哥……”

  她靠在他怀里,俯首轻吻着他的鬓发,他的眉眼,黯淡的烛光照在那双黑曜石一般深亮的眼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眷恋。她玉质般的肌肤透着淡淡的蜜红色,缠绕在他身上那淡淡的体香沁心醉人,他透过迷离的目光望住他,见她满脸娇羞之色,如一个稚龄的纯情少女。仿佛在这一刻,她的心里再无旁人,她眼中只有他,心里也只有他,只要他的一句话,她便愿随他去遍天涯海角,他要什么,她都会答应、都会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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