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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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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自失明以来,她在宫里一直温言顺语,他邱世芃竟是小瞧她了。 “皇上,”雪颜眉目不惊地仰头正对着邱世芃气急败坏的脸,神色稍缓,语气却更加笃定,“您若当柳大哥是您的看家犬也无妨,柳大哥对您并没有任何期望,所以他也不会介意您如何看他。他此次答应为您出战,一是希望救出大哥。这一点皇上很清楚,但是还有一点,您是不清楚的——虽然当年是你们银夔国的人对不住柳大哥,可是柳大哥这么多年虽背井离乡,却从无一日忘记过——忘记过他是银夔国的人!” 邱世芃被她一番抢白逼得脸色发白,雪颜话音不停,抬手抹去了眼角泪水,抑住颤抖的声音,一字字地道:“柳大哥曾跟我说,即便他有朝一日陨命沙场、马革裹尸,也希望有人能将他的尸身运回长安,葬在他家人身旁!” “你想怎么样?”邱世芃已不耐烦再听她的教训,索性直截了当地问。 “请皇上派人送雪颜去柳州城。”顿了一顿,雪颜抿口一笑,又道:“皇上请放心,雪颜嘴巴很小的。” 这个女人!眼虽盲了,心却半分也不盲。 玉甄一骑快马出了帝都,星夜兼程赶到谷城时,晨曦刚透。恰正迎上护送玉螭国伤军的大军,约达千余之众。玉甄心头一紧,上前拉住一个士兵一问,方知,原来银夔国柳怀与秦翦昨日交战于堵阳县,秦翦被柳怀剑毙于马下。柳怀单人匹马,竟剑斩了我方过千将士,最后也重伤落马,生死未卜。 现下两方副将各自收兵返营,而余下伤将则将秦翦的尸身运返帝都,交给当朝玉甄公主。 玉甄脸色顿然苍白,脚下虚晃,路旁经过的一位婆婆顺手搀住了她,方诧异发觉这个腰佩长剑的年轻人原来却是女子身。 那婆婆一声惊呼出口,引得一旁休息的伤军也纷纷投去诧异目光。玉甄许久后方缓回神,忽然站起身,由怀内取出一面流云纹双螭玉璧,众士兵望了一眼,便纷纷放下手里兵器,当街齐齐跪下。 流云纹双螭玉璧是玉螭国历代皇上的信物,天下只此一面,见双螭玉璧如见皇上亲临。 玉甄却是茫然望住跪了一地士兵,淡漠道:“他呢?” 两名领将相互对望一眼,登即会意。不过片刻,便有两名士兵抬了一具棺木,由黑压压的人丛中走出。 玉甄的目光再不望其他人,只是跪在那一口棺木之前,深一口气,然后用力推开棺盖——卧身在棺内的将军,脸上的神情平静安然,犹如一个沉睡入梦里的孩子。 但是他已经永远合上了眼。 她的手缓缓剥开她夫君血染的甲胄,细细验视:柳怀在他身上留下了大小剑伤共三十余处,有一处横亘贯穿了他的肩胛,但是都不足以致命。而他致命伤口,却在肋下——那里深深插着一把匕首,匕锋贯穿了他小腹。而从匕锋捅下的角度看来,最后那个致命的伤口,却是他自己捅下的! 他是自杀的。刹那间,玉甄的心凉了半截:他已不是一个男人,却仍维护了他最后,作为一个将军的尊严。 玉甄冷冷地自他胸口拔出匕首,鲜血喷了她一脸,周旁士兵见此一幕,不禁纷纷矢口惊呼,然而,当她淡淡地抬起眼的那一刻,每个人都看到,那簇在她眼底幽幽燃烧的火焰。 ——如若他死在你手上,你便休要怪我…… ——以命相偿。 ——是。 ——我知道了。如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他。 昔日的这番话,如今念起,竟然是万般讽刺。 他还没有问过她,如若柳怀杀了他,她又会如何?她已经不必再思考了,因为,她已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秦翦直到最后也没有利用梁子陵挟制柳怀。他不是君子,却做了君子做不到之事。 她缓缓将匕首贴身收入怀内。 柳怀。她心里默念出这两个字之际,寒风吹刮在她脸上,已再感觉不到半分冷意。 她未曾再看那个卧于棺中戎马半生的将军、她的“夫君”一眼,便即咬牙站起。 转身之际,千余目光看着殷红血珠自她唇角滚落,然而她背脊却倔强地挺得笔直。 迈出第七步后,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一旁的年轻将领伸出手欲待相搀,她却已稳住身子,继续向前走去。 众人只能默默望住那个玉螭国长公主最后那一抹孤清的背影——单瘦中透着一股刚毅,然而刚毅之下却又仿佛流露出一个受伤孩子般的脆弱与迷惘。 深秋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赭红色的单衣上。瑰黑,凄红——仿佛一团仇与恨交织的火焰。 第十六章 雷雨 她的目光望住那金光汇聚之处,仿佛看到那赤羽金翎的凤鸟陨落的痕迹。 ——什么箭能伤到你? ——情人的箭。 梁子陵的死讯在战事最微妙的时候,恰到时候地传入柳州城的军营,传进柳怀耳中。 玉甄——又是玉甄。 此恨绵绵无绝期。当日那七个血字,他如今仍记得清晰。 她现在平安返回了玉螭国。不但平平安安,还杀了梁大哥! 不知该说世事无常呢,还是讽刺。这个女人,与她纠缠了将近半生,如今当他想要将她彻底从记忆里抹去之际,她便会恰入时机地出现在他面前,给自己留下一段更加鲜血淋淋的记忆,仿佛是为了时刻提醒着自己:在他有生岁月里,永远莫将她忘记,哈哈!这不知算是天意呢,还是她有意而为? 那一夜,他在帐中喝得酩酊大醉。天子不在,他就是军法。几位贴身下属都守在他帐外,待空酒坛从帐内飞出,被他劲力掴得粉碎,下属们便又送酒进来,搁在帐前,便唯唯退下。 湮儿,可不可以告诉我,这十年只是一场噩梦?又或,你的出现本就是我梦中一景?梦醒之后,一切都会变? 次日,他与秦翦在堵阳县再度交手。 这已是他们第四番交手了。 他或许并不是一个君子,但他却绝对一个好将士。 他或许应算是他的情敌,然而他却绝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如非身在乱世,如非立场敌对,或许他们会成为朋友。 可是永远不可能了,因为——梁大哥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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