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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筠儿。听到这两字,柳怀心中微微一紧:他说的是芷筠姐姐。他与梁子陵、沈芷筠三人,自幼便相识。柳怀至今记得,芷筠姐姐笑起来的样子,如一阵煦风漾面,暖意融融。年少的他当年虽不谙男女之事,却总觉得,芷筠姐姐来日定会是梁大哥的妻子。可是怎料,这世上的有情人,终究难成眷属。

  “你家里出事之后,我便辞别了家父,独自回了故乡洛南,与芷筠道别之时,她跟我说,让我等着她,说不论我去何处,她都会跟我走,可是……”梁子陵语声略顿,柳怀满心酸涩,却只是低着头,默默往杯中注着酒水,血红色的玛瑙杯中,清冷酒色中晃荡着由天际投下的月影,映入他眼底,令他的目光一时变得恍惚,连平日话最多的薛彦,在这时也识时地沉默了起来。

  “可是,冠礼初行,家母便为我择下一门婚事,对方是家母娘家中人。当年家母已久卧病在榻,我不忍忤逆她心意,只得答应娶了我那远房的表妹……”酒杯在梁子陵手中颤颤晃荡,他的声音却是一派平静:“自与她成亲那日起,我都未曾踏入新房半步,她也未曾有过半句怨言,与筠儿分离之后,我日渐消沉,是她独立撑揽着整个家。我一直未曾发觉过她的好,直至去岁,她为了这个家操劳病死……”

  梁子陵的话音到这里哽了哽,柳怀静静望住这个儿时旧友,隔了半晌,梁子陵方展颜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可是每当看到她,我便想到筠儿……筠儿,她明知我已娶妻的消息,仍是在长安苦苦等了我七年,直至今岁,我回长安之前,她也终于嫁了人。我……辜负了两个女人。”

  柳怀听完他此言,只觉喉间传来微微的苦涩,一时竟是有口难言。

  薛彦今日难得沉默了下来,只是独自饮着杯中的酒,仿佛听不见二人的谈话一般。

  望着月色深吸了一口气,梁子陵宁定下心绪,眼角不经意扫过一旁默默饮酒的薛彦,又望住柳怀,如同儿时那般,抬手拍了拍他肩膀,眼底隐有深意:“所以啊,你且莫重蹈为兄覆辙才是啊。”

  柳怀此刻却未曾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未曾细揣他话里暗藏的深意,只淡淡垂下了目光。无人知晓,此刻他由梁子陵这番话想起的,却是另一样心事。

  湮儿,是否也同芷筠姐姐一样,一直记挂着自己呢?这个疑虑徘徊在他心间,重遇起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脑际。在他重伤之际,她投向自己那个关心的眼神,他明明能感觉,是出自她真心,可是言语间,她却始终对自己百般挖苦刁难,那个叫“玉甄”的女人啊,救了自己,又来算计自己。想到这些,只觉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愈来愈乱。女人的心,当真如海底针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酒菜早已备齐,柳怀的思绪,却不知飞去了何处。直至薛彦浅咳一声,喃喃望着月色说了一句:“往年元宵,玉螭国的皇帝都会为玉甄公主大肆设宴、庆贺生辰。”

  他此语一出,果见柳怀面色骤然一震,他漠不在意地看着,一颗心不觉便凉了半截。

  察觉出气氛的微妙,梁子陵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移开去,问薛彦道:“小兄弟,你是玉螭国的人?”

  他此问一出,柳怀的思绪才终于落回到三人间的谈话中,望住薛彦,面露惑色。其实柳怀并不清楚这薛彦的来历,只是见他一路跟着自己,如今跟入了梁府,更与梁子陵相谈甚笃,不觉便以为他是梁大哥府上的人,而今听梁子陵如此一问,心下亦大感诧异。

  薛彦微微摇头,语气罕见地平静:“我并非玉螭国人,并非墨虬国人,也并非你们银夔国人。”

  柳怀眉梢讶色更重,却是梁子陵最先缓过神来:“难道小兄弟是……大凰国的遗民?”

  自大凰国覆灭之后,仍有不甘归顺夔、螭二国的大凰国人,称为“大凰国遗民”,被两国剿杀至今。因当年墨虬国未曾参与那一场战事中,更兼墨虬国的公子萧朔素以仁德著称,因此大多遗民都挟带家财,易名换姓,做了墨虬国人。而至于,那些财不足以举家迁移的大凰国遗民,则早已被二国剿杀殆尽。然而,这部分人却并不多,因为不愿归服的所谓“大凰国遗民”,多是当年大凰国的门阀贵胄。

  现下柳怀此问一出,薛彦方才眉目间的不悦之色顿时消泯无痕,扬脸向柳怀狡黠一笑,脆声问:“如我当真是大凰国遗民,梁大哥柳大哥你们待要如何?抓我去见官不成?”

  听他句戏耍之谈,方才那番话倒似也成了随口笑谈。二人不觉都感好笑,心中的疑虑顿时消解了大半,连方才席中肃郁的气氛,也都随这句谈笑之言打破。

  这时,柳怀忽又想起一事,开口欲问时,方才心中那团浓烈的疑云,却如水墨洇散开去,失落了形迹。

  梁子陵仿佛未看到柳怀的欲言又止之态,只好奇问道:“小兄弟,我看你言谈举止,也不似寻常的江湖中人,却为何不愿安定下来,要四处乱跑?”

  他这句话说来另有别意,柳怀并未注意到,薛彦却是听得明白,他抬目望住梁子陵,幽幽地道:“这些年走了许多地方,其实……我是为了找一个人。”

  “找谁?”梁子陵的目光微微一亮,“若你要找的那个人在银夔国,梁大哥可以倾力助你。”

  薛彦却是微微摇头,涩声道:“你找不到他的。”

  柳怀见有一丝悲郁之色聚在他眉间,心中不由一沉,矢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薛彦看了柳怀一眼,默然一刻,方低头望住酒杯中浮沉不定的月影,一字字道:“他是我哥。他,单名一个‘岚’字。”

  第七章 畸恋

  真的是徒劳吗?如这是我们姐弟二人的命,那么便再挣扎一次,又何妨?

  只那一刻间,疾风蹿入耳膜,她的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却感觉到紧紧贴住自己的孩子平稳的心跳声。

  柳怀于是便安心留在府上,梁子陵以数十味名贵药材为他配制成药汤,佐以针灸,每日泡浴,并嘱咐柳怀医病其间不可动武,亦不可入定运功。如此大半年过去,眼见柳怀身子康复了大半,便不愿再叨扰梁子陵,欲告辞离去,梁子陵却终是放心不下,以种种借口将他一日日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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