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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随着年纪增长,她的身段渐渐丰腴,举止间已隐然有了豆蔻少女的风致,而她对自己背后的缺陷之处,也就看得更加在意。

  我心里微酸,却不敢让她看出我的愁思,每日只是含笑对她,幸而她也深会我的苦意,便也不再在我面前流露出半分苦相。

  便是从那时起,我暗自立誓:终有一日,我要凭自己的能力,为她的世界开辟出一方光明。

  然而,便在我萌生这个心念的半年之后的秋天,玉螭国的皇上忽然急召我入宫。我不知所为何事,但看那侍卫肃重的面色,当下也已闪过一丝不祥预感。

  皇上的命令,一刻耽误不得,然而我还是想先去同湮儿招呼一声。怎知她却不在房内,我心中忧急,几个侍卫早已等得不耐,不住催促,我终于铁下心,随他们离开了离宫。

  入宫是在黄昏时分,他们并未带我去见玉螭国的皇上,而是直接引我去了太子的寝居。

  我到时,见守殿的侍卫在殿阶前跪了一地,见这阵势,我心中更加忧切难安。

  推开外殿的门,一室青烟缭绕,时隔三年,如今当我再度踏入这里,只闻满室除了太子平日喜燃的檀香外,且浓郁着药香。我阔步至内殿,欲去揭启垂帘的手却猝然被人钳制,我回眸见是平日看守此处的守卫统领姜铮,便收了手,见他面色凝肃,按住我肩,却不给我入内。我心中一跳,已隐约猜到几分。

  我茫然看着缕缕烟雾自紫金铜鼎徐徐吐出,思绪空茫一片,竟忘了我在等什么、甚至忘了我在等待。

  须臾后,只听垂帘拂动,帘后步出几名身着枣红官袍的太医,我方醒回神,慌忙让道,那几名太医走到姜铮身前,止步望住他,面露忧色。

  我一颗悬在虚空的心,在看到他们这种眼神时,立时沉了下去,如同浮沉在海面的一叶孤舟,没入滚滚深漆色浪潮中。

  我垂了头,一声不吭,只是快步绕过他们,奔至内殿,抬手掀起仍在风声中轻晃的垂帘。

  帘幕在眼前揭起,将内间里的一切都清晰映入我眼帘。只见高挑的帷帐之内,太子面色恹恹,直勾勾望住帐顶的目光再无往昔的跋扈之色,双目晦黯无神,竟如同--如同一个行将死去之人。

  姜铮和其余守卫见我踏入内间,终未拦阻。

  我走到太子榻前,向他温颜一笑,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软声请求:"太子,让臣留下吧。"

  我尽量带笑,尽管那声音听在我耳中,都颤抖难抑。而太子的目中也再无锋锐之色,他凝住目光看我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口唇微动,却再吐不出一个音字。

  太子年长我两岁,其实私心底,无论他如何待我、如何看我,我都将他当作我的兄长。我不曾忘记,七岁那年我刚入宫时,有几位小皇子欺辱我,是他出头为我解围。

  便是那第一眼,我便感恩于他。无论他日后曾怎样待我,当日的恩情我都铭记于心,此生不忘。

  最后那三日,我一直守在太子榻前照顾他。他跟我说了许多话,若不是我亲耳听他说,或许我此生都无法想象这些话会出自太子口中。

  太子说他对不住皇上和皇后。他告诉我,皇上之所以宠溺他,只是因为他有一个曾经与皇上同甘苦共患难的母后,曾陪伴皇上在民间度过十载寒暑,在外戚掌权之时,是她借助家族在朝中的影响力,扶持当年流落民间的皇上重夺皇室政权,一切都是因为他那位贤淑的母后,而不是他……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依旧是含笑听他说下去:

  他一直深深明白,自己所有的恩赐福泽都来自他的母后,而他深知自己论资质不及三皇子,论修养不及七皇子,论胸襟不及二皇子,可是因为母后的关系,父皇仍旧不顾满朝文武反对,执意立他为太子。

  他起初并不希望将来卷入帝位的争夺中,却拗不过母后的心意,最终选择了妥协、选择了自我放逐,可是皇上毕竟从未放弃过他这个孩子,他的母后也没有。

  直到他生命的最后那一刻,我都跪守在他榻边,未曾离开半步。他告诉我,他知道玉螭国的皇上是好人,待我来日回国,定要帮他向皇上传达他的心意:莫要父皇因为他,而向玉螭国挑起争伐。

  我看着太子泰然若定的眼神,又回眸望向垂帘外那缭绕的檀香,心头灵光蓦现,一闪即逝。

  玉螭国的众太医至今仍未察出太子的病因,只说可能是因气候不宜之故。然而,这时我却忽然想起三年前,太子赶我回国之事。那时就让我心觉异样,然却未敢深入细究。在我初见太子之时,绝想不到,当年那般乖巧安静的皇子,而后性格会渐渐乖戾暴躁得如同变了一个人般。

  看着此刻太子奄奄一息间泰然的脸色,终于逐渐和很多年前的那个小皇子重合,我将前后种种串连于一起,心中一动,仿佛霎时明白了什么。

  那个突起的心念电转而过,却惊得我心里一震,然而毕竟未敢多想,只是含泪劝他好生休息--尽管我心知,他这一睡下,恐怕就再也无法醒来。可是我实不忍见他如此痛苦。

  他微微颔首,意识陷入最后的恍惚之际,只握着我的手,喃喃说了一句:

  父皇,原谅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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