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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

  “他不会再回来了,你摊一屋子的艳本也好,糜烂也好,不管账目也好,被人嬉笑欺负嫌弃也好,他都不会回来了。”

  “……”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空再来为你多费心了。”

  “……你是故意的。”

  那白色包子哆嗦着发出一声细弱的指控,透过层层的棉花传进白风宁的耳朵里,丝毫没有软绵绵的感觉,那每一个音节听在他的耳朵里都变得硬邦邦、紧绷绷的。

  “你设计我……”

  他想立刻应声一口承认下来,话到唇边又莫名地咽了下去。他不愿承认他从头到尾都在设计她,也不想听那硬邦邦的声音再加几分紧绷的线条。

  “你做什么要设计我……”小声的呜咽从薄被里别别扭扭地透出来。

  她不是笨蛋,近几日将事情仔细一回想,她便知道了他那若有似无的挑逗中为何总带着几分试探,也知道了他故意在她面前提起龙晓乙的卖身契,只是等着她在最后关头拿出来,更知道他借口他娘亲,激她去学账目算盘兼做工,只是希望她能稍微长进不要拖龙晓乙的后腿……

  不,她还是笨蛋,笨到现在才发现她被人耍着玩儿,笨到相信什么破烂白马良人的屁话,笨到把唯一能依靠的人赶走了却连后悔都不敢说。

  “因为龙晓乙是能创盛世的一国之君,因为忠臣不侍二主,因为……如果只留在这儿,留在你身边一辈子,他会后悔。”

  最后一句很伤人的话让白色包子掀开了白皮儿,露出龙小花这个肉馅。她被白风宁的话刺得从床上弹跳起来,跳下床,扬起手就想对着那张娇好的容颜打下去。说什么龙晓乙留在她身边会后悔,难道每个人都觉得她在拖后腿?给他一耳光,给他一巴掌,抽他一嘴巴,她肯定会好泄愤,肯定会好快感,肯定会把累积到快爆发的委屈一并爆发了。

  他看着她气势汹汹地朝他扑来,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抓狂的架势很足,可慌忙中她的脚踩到了拖在地上的被子一角,一个不稳,他急忙抬手将她一捞,省去了她脑门硬碰地板的惨剧。然后她却不领情地推开他,扬手就对上那张本该笑得很无德的脸孔,却见他此刻只是幽幽地看住她,

  “你要打我?”他的薄唇轻轻地开合着,带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

  “看动作就知道了吧!我要抽你呀!”

  “左边还是右边。”

  “什么?”

  “我问你想抽我左边脸还是右边脸。”

  “……”

  “要不,我让你正手一巴掌扫过去,再反手一巴掌扫回来?嗯?”

  “……”

  “都让你打了,怎么还哭,哭了十天了还不够吗?”

  她也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是她自己够笨才会上当,所以龙晓乙才对她说,谁都可以,除了白风宁不行。因为她会被他骗被他欺。她这副德行的女人怎么可能有人想要嘛,不是他把自己看低,而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她收回了爪子,放在裙边磨蹭着,突然蹲下身去抱住膝盖,哇啦啦地扯开嗓子哭得惊天动地。

  她憋屈了好多天,他走掉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是没有想努力过,她有偷偷到他房间拿账本回来看,可是一进他房间的门就开始哭,拿到账本后哭得更惨,那上面全是他写的字。最糟糕的是,她完全看不明白,那些收入余额,搞得她一个脑袋两个大,她不是那块料,好想什么都不用管,不要负责任地躲起来。

  她把艳本抛了一屋子,没人管她。颠倒黑夜白昼的活着,没人睬她。她想什么时候吃东西,要吃什么,没人限制她。她不去上工,也没人克扣她工钱。原来,这些她曾经想要的离开他后的自由,尝过后味道并不好,她突然很怀念有人罚她去墙边举红杏,有人逼她伺候茶水,有人命令她坐在小板凳上却夹菜给她吃,还教训她不准挑食。

  “你哭得很吵人呢。我知道有个东西能让你少哭些,本来不想拿给你瞧的,看来不拿给你是不成了。喏。”

  她红着眼睛抬了抬眼眉,只见白风宁的手里正拿着一本眼熟得有些过分的破书,那些被撕裂的痕迹,每一道都出自她的爪子。她抖着手将那破书接过手来,看着那被雨水和泥浆弄糊的书名,突然收起了哇啦啦的哭音,只是咬紧了嘴唇,发出一些小声的抽噎。

  原来她亲手撕掉的东西,却是她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东西,原来她窝在房间里苦闷的情绪,是在后悔,后悔她口是心非闹别扭,后悔她任性妄为假独立,后悔她亲手撕掉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后悔她以为会被一直纵容就拒绝长大懂事。

  “爹爹都走了,还拿什么要啊,嗤。”她苦笑着随手翻了翻书,一张纸条从已经泛起褶皱的书页里飘出来,她捡起来一瞥——

  卖身契。

  龙晓乙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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