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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第二百一十三章 弦断

  皇帝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昏暗的殿中被日光映入,他一眼便见到皇后和她脚下的王美人。

  “你把人从我宫中提走做什么?”

  他沉声问道。

  皇后在背后将小刀收到袖中,清婉一笑,道:“王美人违反宫规,本就该由臣妾来责罚,万岁日理万机,就不劳您操心了——方才听人说,云妹妹出事了,如今却是怎样了?”

  “她已经死了。”

  皇帝淡淡道,上前查看王美人,却意外见到地上的一截舌头,再看时,只见满地都是鲜血,他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这是你做的?!”

  事到如今,皇后也只能硬撑,她看着皇帝厌恶震惊的神情,静静点头默认。

  “简直是……”

  皇帝将蛇蝎毒妇四个字吐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万岁不要忘了,臣妾可是有这个权力的。”

  皇后的话,听着很是理直气壮,皇帝怒视她片刻,正要再开口,却觉得锦靴被人用力抱住了,低头一看,竟是王美人!

  王美人还没气绝,强撑着一口气,她抱住皇帝的靴底,呜呜作声,却说不出话来,最后,她蘸了满地的鲜血,挣扎着在地上写了“李代”二字,就再也支撑不住,气绝身亡。

  皇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时终于如释重负,只觉得一阵晕眩,连忙稳住了,她勉强笑道:“这写的是什么,倒象是个人名……”

  皇帝低着头,静静凝视着脚下的血污,以及那几乎难以辨认的两个血字,良久,他才抬起头,望了皇后一眼,也不听她解释,转身径直去了。

  昏暗的牢狱中,只有一灯如豆,也是即将燃尽了灯芯,地上倒是出乎意料的还算干净,想来大约是极少有人有资格住在这宫中诏狱的缘故。

  宝锦静静地坐在角落,看着铁栅栏的寒光和锈迹,只觉得心头一阵茫然。

  一切都结束了吗……

  她闭上眼问自己,却怎么也回答不出。

  在殿上时,她威仪凛然地指斥了皇帝,丝毫没有坠了元氏的令名,可是在这漫长而近乎无限的等待中,她却只剩下茫然。

  是怎么的惊涛骇浪,才将自己的人生由平静安详,一下就席卷到这天下狂澜之中?

  她几乎想笑——列祖列宗恐怕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个平庸的帝姬,会有一日将担起氏中兴的胆子。

  大约那时候,列祖列宗就该猜到自己的失败了吧……

  宝锦咧了咧唇角,几乎要自嘲出声,随即,却化为啜泣——-

  “姐姐,对不住,我还是没能替你报仇,是我太过无能……等到那边,我再慢慢向你赔罪吧……”

  诏狱上层响起开锁的声响,随即有人恭谨的低语,宝锦茫然地抬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逐级而下,慢慢走到跟前。

  七彩翟纹的龙袍下摆从阶上缓缓下降,终于到了眼前。

  那眉目冷峻深邃的男子,站在阴凉的石阶上,遥遥望着自己。

  宝锦的眼睫颤了颤,睁大了眼,将他深深看入眼中。

  凉风吹过昏暗而干燥的囚室,连油灯都几乎熄灭。两人隔着几丈远,彼此在黑暗中目光熠熠。

  皇帝静静地打量着宝锦,只见她一身素衣,在深秋夜凉时,显得过分单薄,那样纤细的身影,瘦骨嶙峋的缩在角落里,连轮廓都几乎要淡去不见。

  她的重眸,在黑暗中如寒星一般闪烁,那明明是幽冷的,间或一转,却透出重重魅影,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摄入其中。

  “你骗的我好苦……”

  皇帝低声道,满腔的悲怒,都在这一刻逐渐沉淀,他只觉得心间一阵酸涩,却再也不忍抬头看她。

  宝锦扯动一下嘴角,仿佛想笑,不知怎的,却默默垂下了头。狱中一点微光。隐约望见三千青丝披垂而下,香肩在火光摇曳中微微发颤。

  “俗话说:兵不厌诈——你我早就是生死之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一片漆黑中,看不清她的表情,连声音都飘渺不定,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

  第二百十四章 旧欢

  皇帝只觉得胸口又受一下重击,一口腥甜涌到咽喉,却硬生生咽了下去,他的手紧握成拳,却终究无处使力,一拳捶到在铁栏杆上,却几乎将它掰断。

  一阵沉重的钝响曳过,阶梯上方有人不放心的探头探脑,皇帝怒吼一声“滚”,随即一切归为安静。

  “你又何必如此……”

  宝锦静静开口道:“你讨伐了唐国,又肃清了我这前朝余孽,江山一统,指日可待——正该意气风发的时候,却这般作态,可真不像你的为人哪……”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得一阵劲风袭过耳边,铁栅被粗暴撞开,一双大掌将自己拎了起来,提到他的眼前,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无法逃遁。

  这是他命中的妖孽,无法躲过的劫数——

  皇帝在心中无声呐喊道,他紧抿着唇,手中逐渐用劲,手中的玉颈被粗暴收紧……

  宝锦只觉得呼吸不能,她的手略微挣扎了一下,却无法解除这桎梏,天地都在眼前旋转,飞散,逐渐模糊……

  就这么去了,也好……

  她轻舒一口气,任命似的放弃挣扎。

  出乎意料,那双扼紧的大掌逐渐放开,宝锦踉跄着倒地,猛烈大咳,几乎连心肺都要呕出来。

  残灯明灭之间,只见皇帝素来冷峻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似爱,似怜,似憎,似怨……

  万千思绪从他眼中流过,他终于闭上了眼,连手心都在颤抖——

  “到现在……我都无法对你狠心……”

  他近乎叹息的说道,随后竟然大笑起来。

  绝望苍凉的笑声响彻了整个牢狱,他以袖掩面,笑得声嘶力竭。

  他放下袍袖要走,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凑到唇边,开始吹奏——

  神秘清远的笛音再次响起,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传奇。

  隐忍而迷离的微颤中,却似含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思,铭心刻骨,倾天地之力也无法抹去的怅然……

  仿佛玉碎宫倾,繁华尽处,只是沧海桑田,黄粱一梦,天地间一缕缥缈笛音,却分明带着最后的坚持与痴恋,永恒不灭。

  “在徐绩家后花园,第一次见到你,我已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皇帝放下玉笛,轻轻说完,再不看宝锦一眼,转身决然而去。

  他的脚步飞快,只怕自己再回头看一眼,就要忍不住心痛如绞。

  *********

  官道之上,骏马哀鸣一声,终于支持不住,四蹄倒地,口吐白沫,云时从马上跃下,不发一言的接过从人递给他的缰绳,跃上另一匹马,星夜奔驰而去。

  风声从他的耳边卷过,连那般明亮的眼,都因日夜兼程而沾染了风霜。

  宝锦……

  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恨不能肋生双翼,凭空而去,将她从囹圄中救出。

  “云帅……”

  “京城传来消息……”

  侍从的声音仿佛被风吞噬,显得空茫而吞吐。

  “念。”

  “是……”

  那人策马奋力跟上,看着手中传书的竹筒,却几乎不敢念出。

  “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

  云时近乎暴怒,用马鞭在他马上恨抽一记,那马吃痛,嘶鸣着跳到跟前,正好跟云时并驾齐驱。云时探出身,惊险而宛如闲庭信步一般,从他手中取过竹筒小卷,展开一看,却顿时如坠冰窟,他身子一颤,几乎落下马来。

  “云帅小心!”

  云时再抬起头来时,面上已全无一丝血色,他勒着缰绳的手紧陷入肉,浑身都在打颤——

  “二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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