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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带你来江南,是因为朕身边缺个可心的人伺候,更是因为所有人中,只有你一心纯净,没有别的企图。”

  一心纯净?

  宝锦听着这话,只觉得刺耳无比,封冻的心中,仿佛冰凌裂开,凛然生痛。

  若是你知道,我比那些后宫女子更为心机深沉……你会如何作想呢?

  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她仿佛不胜羞窘,又不敢置信地低下了头,绞着裙角,低低地道:“您说的……可是真的吗?”

  “我为一国之君,又何尝需要花言巧语来哄人……”皇帝剑眉一拧,勃然欲怒,却终究苦笑道,“倒是你心中牢牢记得破家灭国之恨,耿耿于怀,生生把我的好意曲解玷污——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牢牢地圈着她的肩,力道越发加深,却在惊觉她黛眉微蹙后,颓然放手。

  此时船舱之中寂静清默,只有水波拍打船身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打在人的心上。

  皇帝凝视着她,仿佛要在她的清莹黑眸中看出什么来,但那蝶翅一般的浓密眼睫,却将一切都遮挡其中,不复窥得。

  良久,他才怅然若失地轻叹一声,说了一句:“你先回去休息。”随即转身出舱而去。

  如云的伞冕将他的身影映得模糊,珠帘的脆响之后,站在原地的少女缓缓抬头。她的眼眸流转,仿佛水的波澜暗纹,只一瞬间,却又隐没不见——那是奇异而隐忍的挣扎和迷惘。

  千万战船如利箭齐发,顿时惊破笙歌艳舞,沉醉在所谓江南天险中的南唐君臣,宛如惊弓之鸟,朝堂之上顿时风声鹤唳,有引议迁都的,有极言称臣主和的,一时嘈杂如同市井。

  “诸卿毋庸多言……孤先前已去王号,降称为江南国主,新朝那边,却仍是咄咄逼人。此等情形,若是再要议和,也只有拿孤的人头去,才能作数了。”

  南唐国主不过三十出头,平日里儒文温厚,此时一言,虽然词气平静,其中意味却是犀利无比。众臣琢磨着这话的意思,都凛然跪地,齐呼:“臣等不敢。”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南唐国主冷冷一笑,默然无声地俯视着这些跪伏的臣子,突然觉得这昏暗的殿中,仿佛只匍匐着一些鬼物,在地上蠕蠕作恶,不由得一阵心烦,恨不能将御案上的铜炉掷下,将这些魍魉鬼魅都化为齑粉。

  他舒了一口气,问道:“长江天险,如今正是对峙之势,哪位愿领军出战?”

  回答他的,是良久的沉默。那些忠诚匍匐的人们,仿佛颤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深,几乎要潜入地下。

  “我国富饶千里,据鱼米形胜之地,竟不能有一个能拒敌的将帅之才吗?”他的声音加重,虽然不大,却十分刺耳地传入众臣耳中。

  正在僵持间,阶下有青衣小监匆匆而来,在他的耳边低语,年轻的国主双目一亮,仿佛垂死的人得到了九天甘露。

  “她说的可是真的?”

  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前列的三公九卿听着,不由得暗自纳罕。

  “郡主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共商大事……”小太监嘴唇微动着。

  皇帝点头应和,随即扬声道:“暂且散朝!”

  他袍袖一拂,随即大步而出,与往日的守礼和缓判若两人。

  阶下众人不知为何,纷纷议论,却有几个冷眼心尖的,暗自咒骂道:“朝堂大事,这逆伦狐媚的贱人居然还敢打断!”

  身着淡锦常服的国主,匆匆来到一处宫室之前,早有宫人们跪伏一地。他挥退众人,也不让人禀报,径直而入。

  重重垂落的罗帷之中,有阵阵琴声曼然传出,声调铿然,如金石裂绝,又似孤境凄然。南唐国主陈瑾凝神细听,竟是十面埋伏之音。他在纱幕外轻叹一声,劝道:“未到山穷水尽,何必作此不吉之音?”

  纱帷之中,琴声未绝,却越发悲壮难抑,郁郁之下,只听裂帛之声突起,随即响起侍女的惊叫声,“郡主,你流血了!”

  帘外的一国之君闻言一惊,刚要冲入,却听一声慵懒的语调淡淡地响起,“哥哥,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常乐郡主琅缳命侍女卷起重帷,帐中的沉香气味顿时逸了上来,让人心生空旷,却无端空落落地伤怀。

  陈瑾顿足痛怜道:“你生来就有不足之症,气血两虚,多加思虑,便要咳血,非得用沉香的气味掩住才好——这半壁江山虽处多事之秋,却也不该只靠你一介女流勉力支撑!”

  他面容苦涩,仿佛不愿咀嚼这逐渐紧逼上来的心焦,却仍强笑道:“我正在前殿跟众臣商议,却被你生拉硬拽过来,还没开门,却被你这一通好吓,真是无话可说!”

  逐渐卷起的帘幕后,发出清脆而狡黠的笑声,银铃一般悠扬,却又好似海中鲛女的魔魅,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宜喜宜嗔,可以说是倾国倾城的脸。

  南唐国主陈瑾爱怜地看着妹妹,却听她那线条绝美的红唇中,幽幽溢出一句:“正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身姿妙曼,柔若无骨,说出的这句话却是铿锵决绝,百折不回。

  “如何个生法?”陈瑾精神一振,急切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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