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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皇帝见她呆愣出神,不由得挽了一把,宝锦如梦初醒地回头,惭愧道:“对不住……”

  皇帝瞧着她神色不对,正要细问,却正好逢上桥下人潮涌来,两下一错,宝锦也不知受了惊吓还是怎的,竟松开了手,两人被生生挤散了丈余。

  花灯辉煌而上,众人兴高采烈地到了拱桥中央。这一阵喧哗过后,皇帝焦急看去,宝锦竟蓦然失去了踪迹!

  此时两岸人潮涌动,到处都是簪闹蛾、雪柳的妇人,还有些身份尊贵的官眷,面上贴了梅花形金钿,又戴了帷帽,纱缦重重,越发难以看清。

  夜风的凛冽中,一道微渺人影在阴影中飞奔,不一会儿,便在前方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那南唐女子默不作声地混在人群里,行至小巷口,正要走入,心中却是警兆突生!

  她闪身避开黑暗中的两点银光,伸手一接,小心地拿到眼前,顿时勃然色变,不由得冷笑道:“是朝廷的鹰犬吗?可算让你找着了!”

  她回身一望,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是你!”

  幽暗的巷口处,月华的清光朦胧清寂,那少女一身雪裳,悠然伫立其间,夜风卷起她的衣袂宽袍,飘然出尘,不似凡俗,倒像煞了鬼魅精灵——竟是刺宴那日,被己方“盟友”挟持的小宫女!

  此刻,这小宫女眉目冷肃,举止之间,凛然高华,那一日的垂首敛眉,柔弱无力,仿佛都是幻梦一场。

  “原来是你!想不到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竟是在皇帝身边!”

  南唐女子怒极而笑,腰间长剑递出——一泓雪刃,竟似冬雪压檐的无边怒意。

  宝锦手中第三枚银针射出,雪刃卷起无边剑意,欲将它扫开。

  然而针尖如芒,轻而易举地将罡气破开一道缝隙,南唐女子大惊之下,闪身疾退。

  “你有如此武功,为何肯屈身于昏君身侧?”她不甘地低喝道。

  宝锦微笑不答,眸中光芒一闪,挥手一招,那银针竟斜斜回转,返到了她的手中。

  “你们这次行刺……真是轰轰烈烈,虎头蛇尾哪!”宝锦悠然笑道。

  南唐女子咬牙不答,随即闪身而退。

  此时两岸水波潋滟,虽是夜深时分,游人却不曾稍减。她在人群中身若游鱼,一口气奔出许久,这才回头看去——只见那雪裳宫女身影朦胧,乘月华扶摇而来,竟然不声不响地逼近了!

  宝锦悄无声息地贴到她背后,那女子苦笑一声,却不再奔逃。

  “我技不如你,只好退避三舍,你却为何要苦苦相逼——难道非要拿我项上人头去请赏吗?”

  宝锦闻言一笑,亲亲热热地上前挽了她的玉臂——外人看来,只似一双姐妹花漫步街头。

  “你待如何?”

  “不如何……拿你去请赏,也卖不了几个钱。”

  宝锦笑得温柔,眼中却是与之不符的沉稳光芒,“我要见你们的主事。”

  “痴心妄想。”

  “那凭着这个呢?”

  宝锦从衣襟深处解下一道彩绦小玺,从灯摊上蘸了一点朱砂,不由分说地印在她的衣袖上。

  借着华灯的盛光,南唐女子那轻软罗袖上,赫然竟是“千秋宝锦”四字,古色古香的小篆,沾染了朱砂污红,鲜红淋漓,夺目生辉。

  “这莫非是……前朝的印玺?”

  那女子手腕一颤,朱砂的碎屑,竟染上了宝锦的宽袖。

  “正是,你们唐王手中的,样式也应与之相似。”

  宝锦微微一笑,却随即面色冷肃,“印章的主人,够不够资格与你家主事一会呢……”

  那南唐女子面色大变,颤声道:“难道皇家还有后裔留存吗?”

  皇帝待人潮过桥,却再也寻不见宝锦的身影。他心焦之下,命随后跟来的侍卫一起沿岸边寻找。

  自古灯市就是最易走失走散的,更有一等黑心歹意的,专门掳掠良家女子,卖入烟花之地,皇帝长处民间,细想之下,越发不安。

  几人在岸边搜索一阵,仍是不见人影,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皇帝心中大怒,正要让人持令去调集京兆尹的人手,却听一个侍卫指着桥上,惊喜交加地道:“皇上请看!”

  只见明月如霜,清波潋滟,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桥边阴影里,正在踯躅翘首的,不正是那纤弱清丽的佳人吗?

  他疾步而上,直至跟前,怒道:“你到哪里去了?”

  宝锦不安地绞弄着手中的衣袖,上面嫣红一片,触目惊心。皇帝以为是血,拉近一看,才发现是朱砂污痕,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愠道:“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少女咬唇不答,仿佛在走散中受了些惊吓,身子有些微颤。皇帝满心怒火都被冰熄殆尽,于是温言安慰道:“你该拉紧我的手,这么一放,可惹出多少麻烦。”

  宝锦沉默不语,半晌,才声如蚊蚋地回道:“不曾想京城如此拥挤……”

  皇帝大笑,喘息着说:“朕也没有料到——我久居江州,那里的上元灯会也不过是一条街市,哪有如此摩肩接踵之势!”

  少女闻言一笑,眼波盈盈,映着灯火明艳,越发美不胜收。皇帝呆呆地望着她,心中涌起一重前所未有的柔情,将她揽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温热的,带着阳刚男子气息的,如同烈日松香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宝锦闭上眼,心中突然一痛。

  此时桥下烟火如簇,火树银花一般飞上天际,年节最后的狂欢绚丽,在这一刻达到极致,火光映着这紧紧相依的一对身影,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这一刻,天涯明月共此时,所有的阴霾怨恨,好似都淡褪消散,不复再见。

  宝锦捏紧了袖间的朱砂残迹,笑容姣美恬静。

  南唐那方,终于也入我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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