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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宝锦手捧绸巾,指间却把它绞出深痕,几乎破碎。

  她几乎将牙咬断,才抑制住全身的颤抖。

  姐姐!

  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以生平最大的冷静,在一旁听着这些议论。

  李桓深深地凝望着帝后,仿佛要在他们面上看出些蛛丝马迹,然而,他终究失望了。

  “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惊才绝艳……”低低的叹息声,湮没在他的痛饮之中,不过起了几点涟漪,便再无踪迹。

  夜宴继续欢畅,渐渐地,酒酣人醉,已入高潮。

  替值的人终于来了,宝锦将绸巾换过与她,又叮嘱几句,见皇帝并没有注意,这才出了大殿。

  远离了身后那宫乐喧嚣,她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随即匆匆朝着后宫而去。

  “你不去杀了那陈某人,来这里做什么?”

  才至半道,就见有人从宫阙阴影中幽幽而出。

  “明月,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宝锦沉声道。

  “故弄玄虚的人是你才对……‘玉染’。”

  明月只披了一件曲裾长袍,在月夜下缓缓走来,仿佛暗夜消融的鬼魂。

  她加重了最后的名字,凝望着宝锦半刻,随即微微一笑,“你究竟是谁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

  “在我面前,不用再伪装了吧!”

  明月截断了她的话,“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其实,我小时候见过真正的玉染一面。”

  宝锦望定了她,目光深幽,却不再言语。

  “小时候,我随父王去姑墨做客,当时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明月的声音,悠远而甜蜜,却在时光沉淀下,显出无比的悲伤,“我趁人不备,偷偷地进了公主的寝宫,想用毛毛虫吓她——那一次小小的混乱,让我看见了玉染公主的真容。”

  “姑墨人笃信教义,女子自出生起,绝不以容貌示人——这世上,只有她的父亲和丈夫能见。”

  宝锦听着这话,心中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果然,明月苦笑道:“玉染未来的驸马,居然做了皇帝的内应,将城门打开,这才城破国亡——那个男人后来投入朝中,因广通诗文经学,做了翰林院学士。”

  “他,便是这陈某人。”

  什么?

  宝锦的面色瞬间变为惨白,愤怒混合着惊恐一起袭来。

  “这下你明白了吧——他认出了你并非玉染!”

  明月叹道:“一旦夜宴结束,他就会求见皇帝,那时候,就是万事休矣了!”

  月光照着道中的两人,宝锦的心在这一刻如坠冰窖。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你所谋划的,大约也是这位新帝吧?”

  明月站在寒风之中,轻轻咳嗽着,眼中却闪烁着光芒。

  宝锦咬牙不答,半晌,转身疾奔而去。

  明月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呛着叹道:“看在你对我加以援手的份上,我最后帮你一次吧!”

  她步履微见蹒跚,踉跄着走到一旁,扶墙而立,衣袂飘飞间,只见无限寂寥。

  宝锦很快便回到大殿,此时熏香已熄,深夜的清冷浸润于每一寸空气之中。

  美酒被悉数饮尽,乐伎们也停了歌舞,李桓放下空樽,眼中满是醉意。

  “桓已醉意酩醺,再喝下去,就要于君前失仪了!”他微醺地说道。

  帝后二人一齐轻笑,于是李桓起身告辞,周遭的嫔妃侍从也随了帝后,纷纷起身回返。

  皇帝携了皇后,本就要往昭阳宫中细谈,却见陈学士在车驾之前踌躇不进。

  “你有什么事?”皇帝眉头一皱,已带出些不耐来。

  “臣……有下情禀报……”陈学士支吾着说道,目光偷瞥着皇帝身后,游离躲闪。

  初冬料峭,他的额头却不断地冒出冷汗来。

  皇帝本要细问,却又念及李桓之事,也就无心多管,断然道:“有什么下情,明日朝后再说!”

  他与皇后登上御辇,朝着昭阳宫的方向而去。空旷的大门前,只剩下陈学士一人,面色忽青忽白,煞是惊惶。

  他颓然迈步,朝着当值的宿房而去,一路走来,却是越想越害怕。

  “那根本不是什么玉染!”他低喃道,不知不觉间,已走入了一处狭长的夹道。

  青石的砖板在脚下打滑,黑暗中,只有几盏宫灯在风中摇曳,有气无力地发着微光。

  朱红的高墙在残灯明灭下浓艳淋漓,好似无尽流淌的鲜血……

  他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往下想,心中发慌,脚下越发加快。

  远处遥遥传来几许更声,四周安静如死,却仿佛在无尽暗处藏着鬼魅。

  他越走越快,最后几近狂奔,失魂落魄地向前跑着。

  黑黢黢的拐角蓦然现出一道白影——轻飘飘的绸带拂过面庞,幽光下那黑沉死寂的瞳孔直映眼中,吓得他双眦欲裂。

  他大叫一声跌倒,却正好避开身后的一缕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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