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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沈氏见是他,冷笑一声,又开始边哭边数落,“你荐来的这妖女,竟将老爷杀死在书房!”

  一旁的禁军队长再也看不下去,提醒道:“夫人,这位姑娘只是晕倒在现场,是不是凶手,还很难说呢!”

  “不是她又是谁?还我老爷的命来!”沈氏越发地肆无忌惮,撒泼哭闹之外,口中还若有若无地指桑骂槐。

  此时,院中下人聚集甚多,眼看着沈氏影射主母云氏,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劝解。

  眼看着老爷没了,将来主掌家中的,就是沈氏生的少爷了,在这当口,谁也不敢拂逆她的意思。

  云氏怒不可遏,拉了云时,不顾所有人的阻止,便进了书房。

  云时仔细地查看了现场,特别是看了那粉碎的窗棂,沉吟道:“像是被什么人或是重物撞击穿透。”

  他又看了尸体的伤势,是咽喉被利器割断,瞬间毙命。

  他唤过仆役,在窗外林中细细搜寻,终于在竹林石坡上,找到了染有血污的细剑。

  用手轻弹那细若柳条的刃身,他心中仍有疑云,却对着所有人道:“凶手是谁,还无法查明,却绝对与玉染姑娘无关。”

  “靖王殿下何以如此肯定?”徐家的独子被母亲掐了一把,站起身来问道。

  “首先,没有人会在行凶后在尸体旁逗留太久,这是常理。其次,这把剑离书房百步开外,只凭一人之力,是无法将它抛出的。”

  云时剖析得干净利落,却又狐疑地低语:“只是凶手将窗棂穿出这么大个洞,会是怎样的身材呢?”

  他们一定在想……这么大的洞,刺客该不是身长三丈吧?

  宝锦托腮沉吟,微微绽出一道冷笑,重瞳闪烁间,很是遂心称意。

  她打量着这一室空寂,徐绩倒地的两丈见方,虽然经过冲洗,却仍隐隐透出猩红,蜿蜒横流的暗污,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真是笑话……以为把我关在这里,我就会吓得发抖,什么都招了吗?”

  她瞥了眼门上的铜环紫金锁,笑容中带着不屑的漠然。

  寒风从破损的窗中吹入,彩绘窗纸支离破碎,如蝴蝶一般飞舞。

  “所有人都以为,刺客得手后破窗而逃,将细剑遗落林中……可实际上,却是相反……”

  她以琵琶琴弦夺去人命后,轻摇窗户,系在树与窗之间的丝线便被触发,带动机栝,将裹了碎砖的包袱弹出,正中窗户,窗棂尽碎之下,包裹也随之松散,碎砖落地,与损毁部分混合,任谁也看不出端倪来。

  所谓的机栝,是以丝线和柔韧度很强的细剑组成,性若弹弓,一旦弹出,细剑也随之射向远方,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唯一的缺口,就是那散落的包袱皮……

  宝锦轻笑着,眼中闪过慧黠的得意。

  以宽袍做包袱皮,不仅将唯一的弱点湮灭,也让所有人以为这是凶手遗留,更加猜测他的身量。

  所有的一切,都是了无痕迹。

  徐绩一死,一为灭口——他对先帝一家都极为熟悉,实在留他不得;二为立威。

  “那些遗臣对姐姐很是崇敬,对我,却仍有疑虑……”宝锦轻叹一声,想起横死的长姐,心中又痛又涩。

  蓦然,她抬起头,仿佛听见了什么——是笛音!

  此时已近四更,正是晨曦出现前最混沌黑暗的时刻,一道微妙的笛音从窗外的林中传来,仿若虚幻。

  是姐姐!

  宝锦浑身都在颤抖,这笛声虽然轻微,其中音调的回环绵长,竟酷似长姐锦渊的技法!

  她咬牙走到了窗边,心中狂乱昏然,一时情急,那勉强遮挡的窗架,竟被她一掌推得飞开了去。

  她跃出幽禁的书房,朝着那林中不可知的黑暗行去。

  露水浸透了脚上的绣鞋,湿湿的很不好受,宝锦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径直朝着笛声的方向而去。

  一轮明月隐没在云中,将林中清辉暂时收敛。

  秋露凉寒,那人只着一件青裳宽袍,倚树而奏,因为背对,宝锦瞧不见他的面目。

  星光隐隐,霜落浑然一片白色,重重花树乱影交杂,那青色衣袂于林间飘扬,竟显出淡淡的寂寥。

  青色本是微贱之人所着,在此人穿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华清逸,仿若神仙中人。

  是个男子!

  宝锦的心一下沉到了最底处,剧烈喘息着,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郁气,俯下身,已是泪眼蒙眬。

  那笛音神秘清远,隐忍而迷离的微颤,仿佛玉碎宫倾,繁华尽处,只是黄粱一梦。

  泪眼婆娑间,宝锦好似看到幼时,父皇将自己和姐姐一肩扛着一个,偷偷出宫,于灯会上猜谜赏月……

  姐妹俩最后的争吵,好似预兆一般的蹊跷低语,那一时的赌气,竟成永诀……

  她低泣一声,那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笛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间,一道青绫衣摆出现在眼前。宝锦抬起头,将散乱的乌发拂开,直直望入那人眼中——仿佛清修者的淡泊高远,却又似睥睨天下的冷漠微悯。

  宝锦的心,在这一瞬间都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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