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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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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土挖起,一铲铲的落在白蜡样的小尸体上,他咬牙看着妹妹永远消失在冻土层里,一声声在心里发誓: 清儿……将来我要给你烧很多很多的衣服,就像我以前也有很多很多衣服一样,你先……忍上几年。 那一夜的风真凉,那院子里的土真硬。他葬了妹妹才发现在即已经被磨出满手血泡,他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挤掉那些血泡,满手血水里他冷冷的,笑了一下。 妹妹死后,不善操持家务的娘终于和邻人学会做切糕,用以养活他,娘将他抱在怀里,一声声的说:“我要养活你,不能让你再死掉。” 他回身抱住娘,说:“好,我们都不要死。” 他从此成了卖切糕的孩子,篮子拎不动便抱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时时受到呵斥,因为他是外乡人,在东燕这出民风彪悍,天生对外来人有敌意的国度,外乡人等于敌人。 他最喜欢公主弹琴的时刻,若是弹上多半个时辰,东燕百姓觉得在行宫养的小公主今日身体不错,便会欢喜起来,多买他几块糕。若是弹得特别短,他便得抱着篮子早早躲到一边去,不然迟早挨上几脚。 那一日小公主似乎精神特别的好,足足弹了一个时辰,他的切糕,也托福早早卖完。 一望都要卖到天黑才能回去,那天他午后便空了篮子,一时不习惯这般的清闲,便怔怔地坐在宫墙根下晒太阳。 公主的琴声还在继续,以前他没有认真听过,要一个独自始终饥肠辘辘,挎着沉重的篮子焦灼的等待顾客买切糕,好换了铜钱回家买米下锅的小小孩童想起来去欣赏琴声,那实在不太可能。 这些都是贵人们衣暖食足之后的闲暇奢侈,不是他的。 不过那日太阳真好,暖洋洋的,平日里衣服单薄抵御不了寒气不得不到处跑动,那日居然能安静的坐下来。 也许,一切都只是为了成全那个相遇。 他倚着墙,静静地听着,六岁之前他也听过琴的,甚至学过,家里的琴师曾经盛赞他天赋异禀……不过,那都是过去了。 琴音清越,如玲珑玉珠串串滚落,只是略有些滞涩,指法还不算熟练,不知道拨弦的那双手,又是怎样的娇小柔美,细腻洁白? 也许,像娘当年那样? 他托着腮,听着琴,好像听见一朵花在月色下缓缓闭合,蕊心里一滴露珠晶莹。 又或是轻盈的黄莺儿,轻俏的在碧绿指头跳跃,羽绒轻快而嘴尖嫩红。 那个同样娇嫩的,据说自小便身子不好,常常到景阳行宫修养的小公主,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入露珠般璀璨,花朵般美好? 那般沉静的聆听,久劳的疲乏袭来,他渐渐堕入朦胧之中。 “哪来的脏小子?” 尖利的声音传入耳膜,随即,他腿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撵走撵走,不要惊动了公主!” 他浑浑噩噩的呗拉起,睡的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恍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篮子被人一脚踢到路边。 他扑过去,珍惜的抢那个篮子,那是唯一一个完好的篮子,如果被踢散了,再花钱去买,三天的切糕就白卖了。 他不能想象自己挎着坏掉的篮子回家,看见娘亲愁苦的眼神。 有人恶狠狠拉起他,将他连同那个篮子一起,想要抢出去。 他睁大眼睛,看着即将被抡的那个方向,那里,有好大一块的石头。 “住手!” 空谷莺啼,风过晶帘,一朵花悄然开放。 时间最美的声音。 那双即将将他扔出的手立即停住,他在那个侍卫手上艰难的转头,颠倒视线,最先看见的是一双小小的粉色的绣鞋。 精致的,玲珑的,绣着铃兰花,花叶摇曳,鲜活如真。 随即是粉色的裙摆,镂空刺绣,一样的铃兰花。白裙角斜斜别致的逸上,咋玲珑纤细的小小腰肢处收束,化为月白色华缎镶琉璃要带,那腰那样的细,令人担心风一吹,会将那腰吹断。 他突然不敢再细看,眼光匆匆直直掠上她的脸。 这时间有这样秀丽的眉,秀丽如远处东燕最美丽的女神仙;有这样朦胧的,朦胧如女神山下永远烟气氤氲,永远薄雾笼罩的玉湖水;有这样精致的脸庞,精致至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完美。 她看着他,他便突然失却了自己的呼吸。 她的眼神却亦如湖水流动不定,只是那淡淡的一瞥,她的目光便如丝绸般从他身上滑了过去,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她甚至没有说话,没有如他想象般去询问去理会,她只是用眼神示意侍卫放下他,便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她的群袂缓缓弋过白石地面,留下一阵铃兰的香气。 他在她香气飘拂的裙角下瑟缩得蜷缩起身子,将赤脚向后收了收,生怕污了她精致的衣履,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的不洁和低贱而羞愧。 她的背影,却那般毫不留恋的远去,宛如一道月光移过高墙,照亮陋屋内的黑暗,转瞬又消失,而他再次留在了黑暗中。 他怔怔的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生平第一次觉得心里很寒冷,不同于妹妹死去哪夜的愤怒悲凉的寒冷,而是由于对过于美好精致事物的仰望,而察觉出那种不可跨越的遥远的寒冷。 那样的寒意,笼罩了他一生。 以至于后来他机缘巧合拜师学艺,重回东燕处心积虑和她再次相遇,从她的侍卫坐起,一步步帮助纤纤弱质,不堪朝堂惊风密雨权欲倾轧的她铲除异己夺得王位,一步步掌握东燕大权。成为东燕一人之下的国师,永远追随在她的身侧,依然不能挥除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万人之上,却永在她之下。 他永远追随,但是她的身侧却早已另伴他人。 她本来就比他大几岁,他学艺的时候她已经纳了出身高贵的驸马,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狂奔下青玛神山,在怒涛汹涌的青玛江的嶙峋江岸上横剑狂舞,此次和奔涌的江澜悍然对抗,一次次将巨浪击落,直到最后力竭而倒,险些被江水卷去。 他湿淋淋的躺在江岸上,澜起澜落,淹没他的脸,再次退去,再次淹没,再次退去,周而复始他失去所有的力气,甚至希望杯潮水带进青玛江底,永远不必浮起,永远不必面对这些红尘里的永远错过,永不可追。 她的人生里,他迟了那么一步,因此注定永远是过客,是当年她裙底那个瑟缩着伏倒尘埃的穷孩子。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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