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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下半夜,村子里有些隐约的声响,一些动作缓慢的黑影一个个出现在那条土路上——好些人舍弃热被窝,披了衣,悄悄出了门。

  “吱嘎”门声一响,施家阿公也有人出动了,出来的是阿六,有点不情愿的样子,他身后突然伸出来一根拐杖,恶狠狠的将他捣了出去。

  少年无奈的袖着手,在院子里找了块布揣怀里,盯着夜风出了门。

  他出去没多久,院门被敲响,等了很久的施家阿公颤颤巍巍的出来,开了门,点头哈腰的将两人接了进来。

  一盏烛火飘飘摇摇的擎在他手中,映着来客的身形,是个颇为修长的中年男子,烛光照着他的侧面,隐约有胡子,却看不清眉目,他身侧壮壮实实的汉子,和施家阿公有点像,应该就是五小子了。

  中年男子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偏了偏头,缓缓道:“阿公家今晚有客啊?”

  风突然烈了些,烛火一边倾斜险些将阿公胡子烧了,老人吓了一跳,一边护住烛火一边答:“是有两个借宿的,也不算客人了,一对兄弟迷了路,老汉想谁背了房子走路?给个方便也是应该的,安排他们在柴房歇了,正房留给老爷您呢。”

  “嗯,”那人微微一笑,笑意淡若梨花,空灵遥远,平凡的容貌突然多了点尘高华之气,但随即便散去,又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他举步向柴房走,道:“相逢便是有缘,我来打个招呼。”

  老头子忙命儿子给贵客照亮,施家老五小心的推开门。

  “咦?”

  柴房内空寂无人,草堆平平展展,都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施家阿公诧然道:“人呢?哪去了?怎么不打声招呼便走了?”

  “许是解手去了?”老五猜测。

  “哪有一起去解手的事,”老头子白他一眼,喃喃道:“莫不是那对兄弟也看见了,贪那东西,跟去了?……”

  他自以为声音极低,不想后方男子轻轻接口道:“什么东西?”

  “啊!”老头子吓了一跳,这贵客耳力怎么这么好?急忙答道:“不是,老汉是想这对客人莫不是小偷,想偷家里的东西?”

  淡淡瞥他一眼,客人笑道:“您老这么精明,断断不会给人占了便宜去的。”

  “您夸奖了……”阿公对着这似夸奖似揶揄的话不知怎么回答,只是谄笑着关上柴房的门,道:“走了也罢,省得打扰您清净,还请上房休息吧。”

  “唔。”客人颔首,跟着父子两人迈上台阶。

  施家阿公有年纪了,上台阶时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老五和客人同时伸手去扶。

  冷光一闪,疾如惊电。

  “刷!”

  正想逊谢的老头子蓦然张大了嘴,面容骇人的扭曲起来,他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破碎的声音,听来如一只坏了却还想拼命使用的风箱。

  有什么东西缓慢的扭动着,扭下衣襟,再扭到地面,然后变成蠕动,分成无数条细小的蛇般,鲜红的,森然的,在月色里不断爬行。

  静夜里,液体滴落的声音如此清晰。

  施家老五骇然扭首。

  隔着老头子身子的对面,中年人对他轻声一笑,笑容竟然圣洁如雪。

  反手一插。

  一道惊艳的弧光!

  极其短促的啊了一声,短促如施家老五的生命,他瞪大眼,带着绝然不信的神情,带着对“恩人”雷霆般骤下杀手行为的不解,砰的倒了下去。

  倒在施家阿公的血泊里,他的心口,匕首雪亮而血色乌黑,父子的血交流在一起,静静流下三级台阶,在月色下蔓延。

  台阶上,中年人缓缓松手,一个极其优雅的姿势,一直被他扶住的施家阿公,也如朽木般倒了下去。

  黑影一闪,衣袂翩飞,一条条黑影连闪而入小院。

  中年人步履轻不染尘的迈上台阶,负手而立的背影挺直如皎洁玉树,头也不回的对黑衣人们做了个手势。

  无声的施礼,黑衣人们身形彪悍而矫捷,衣襟下隐隐露出兵器的寒光,再次飞身而起,一闪便越过院墙,分扑向村西村北那些目标住户。

  中年人在月色下,姿态轻缓的推开门,不急不忙的走了进去。

  他的身影投射在厅堂的地面上,贝拉的诡异而深长,宛如死神般扭曲浮游而进。

  沉睡在夜色里的施家人丁们,于这个和以前那许多夜同样酣甜的梦境里,不知道杀身之祸已经悄然逼近。

  中年人走了进去。

  黑暗中漂浮起了一种深浓而又奇异的气息,似铁锈般生涩暗冷,冲鼻窒息。

  那是血腥气息,大片大片鲜血流出的凝结不散的气息。

  无声的杀戮,沉默的死去。

  半晌,再次“吱呀”一声。

  中年人依旧微尘不染地走出门来,他走到台阶前,停下,向身后望了一眼。

  随后,缓缓转过身来。

  柴房里,背部紧紧贴着房顶掩蔽身形的两人,一直透过天窗盯视着院中的动静。

  秦长歌紧紧抓住萧玦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掌,灼热而微微汗湿。

  但他知道,这不是紧张的汗水,是愤怒,是一国天子,亲眼见着在自己的国土之上,自己的子民遭受灭门杀戮,却无能为力无法阻止的愤怒。

  是无上的尊荣被挑战被蔑视的愤怒。

  施家阿公父子被杀时,两人看得清清楚楚,秦长歌早已看出那男子即将的动作,几乎在那中年人刚去扶施家阿公,还没出手之前就立即伸手,死死拉住了萧玦。

  他的手指深深插入萧玦的掌心,感觉到手下腕脉跳动得十分激烈,那种从心底迸发出来的怒气和杀气,宛如即将冲入九霄般激越不已,自己的力量根本压制不住。

  天子之怒,上应天象。

  远处,隆隆传来雷声。

  狂风突作,沉云欲雨。

  秦长歌无奈之下,突然伸指,做了个刺喉的动作。

  萧玦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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