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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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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一缕微笑亮如石桥后初初生出的阳光,明丽不可方物。 “我说,我真庆幸我是你弟弟。” 那糕似乎此刻还在怀里,热度滚烫的灼着他的心……当年那少年执意不肯接那糕,说,你离开后,就很难吃到家乡的食物,你比我更需要。 那日策马而去,好远好远之后,依旧看见少年身影凝立不动,阳光下如一尊美丽玉雕。 那么体贴的孩子,如何会在多年后,操起利刃,杀嫂杀侄,割去他一半的鲜活的心? 阿琛…… 铮! 珠帘声动,琴音突起,如银瓶乍破,风雷刺天,转折飞掠,惊破迷茫混沌,溅起激越之声! 风起,帘幕突分,帘后,清理女子紫衣黑发,端然安坐,雪白手指轻按焦尾名琴。 指尖一勾,起“仙”“翁”之音。 笑吟吟,然而不掩微嘲的看着他。 “陛下,舍不得了是吗?” 第一百章 叩阍 萧玦的回答,尚未出口,已经淹没在秦长歌乍起的琴音里。 起音轻、缓,如情人私语,明艳旖旎,细雨千缕而和风万里。 萧玦一缕微笑泛上唇角,恰才的悲愤郁怒渐渐淡去,暂时忘却那诸般疑问,而往事如江流清晰奔来眼前,那些美丽的,如落英般缤纷,如水晶般永恒璀璨,因为曾经共历鲜血和硝烟反而更加鲜明难忘的记忆,那些长街回首、板桥微霜、云州梅林、赤河共战、郢都飞弩……他目光柔软,遥遥看见岁月之涯,那轻衣女子正拨云逐月,浅笑姗姗而来。 ……琴音渐至空灵流动,飘飞如絮,如端坐远山之巅,闻万壑松声,观暮色如许,而目光所及,白云逶迤;天涯之远,霜钟遥鸣,其时月上中天而心神空静,怡然不知人世沧桑几许。 那断桥下一缕月光,深雪下半盏酒香,都于这一刻,涌入空虚已久的肺腑,来也去也,是耶非耶,名剑蒙尘,碧血化蝶,红尘里来往一遭,原来不过惘然一梦而已…… 他心中一酸,仰首,怅然一叹。 ……尾指一抹,琴音渐入凄咽悲沉之境,寂寥兰台明月无声,飞雪长空零落娇红,那些浅帘深笔描画的黛眉红颜,都随流光化作无痕,长风如许,不见人间凄凉离别,不许英雄美人白头,到头来,只换得樽前一醉,怅惘白发生。 天下何用?四海孤独,晚来风歇,醉卧谁膝?寒夜未尽,泪湿长衣。 ……忽裂音而起,弦震惊声,八方风雷滚滚欲动,铁骑突出刀戟齐鸣,而长天之上彩凤翱翔,展翅间掠电飞云……光起、云收、火生、星陨、一切生于风云之上隐于沧海之间,一霎璀璨终成流星……沧海激荡,无限悲愤…… 萧玦心旌摇动,耳鸣目眩,站立不住,竟失手扯下整幅帐幔。 帐幔悠悠落地,纤指一划,弦如裂帛,齐齐断裂,戛然而止。 秦长歌缓缓抬头,一拂之间,那价值万金的名琴被她弃如敝屣的推到一边,她微笑淡艳如彼岸花,“如此佳物,置于此污浊黑暗之地,实为不幸,不如,毁了罢!” “反倒是一种成全,是吗,陛下?”她仰首宛然笑语,目光冷彻。 萧玦默然伫立,烛光下他长身玉立,面容亦如玉琢成,线条俊逸而深刻,目光深深凝注秦长歌,在心中暗暗思量——适才一曲琴音,风云皆惊,曲中境界阔大,曲意不尽辗转,诉尽绝代红颜离奇跌宕一生,绝非能出自寻常女子指下,她是谁?某个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然而这数日寒悚的经历却令他不敢对世事再抱任何荒诞的希望,那些最亲切的,最信重的,都可于一朝颠覆,他又如何敢奢望,上苍厚待他如此? 迎着他的目光,秦长歌旁若无人的起身,先是对着目光惶然的江太后温柔一笑,笑得她激灵灵一个寒战,缩到床角,秦长歌才对萧玦道:“陛下,今日所闻所见,可有顿悟?” “你是谁?”萧玦渐渐镇定下来,冷锐双目紧紧盯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长寿宫内殿的神秘女子,“你不是宫女……你是为长歌报仇而来?” “我是谁?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是先皇后的人,我要做的事是为先皇后报仇,而这本该是陛下您的事,”秦长歌语气平静,“可惜您宁愿蒙昧双目,也不愿正视现实,如今,真相已行至眼前,您待如何?” 一指江太后,她道:“事发当天,赵王陛下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些您已经知道了,有些您还不知道,我如今只想当面问您一句,您,愿意知道么?” 您,愿意知道吗? 秦长歌觉得自己很仁慈的,给了萧玦一个机会。 你愿意知道,那么我将处置权交给你,妻仇夫报,天经地义,死去的睿懿看着你,活着的老鬼我本人看着你,想知道我是谁?行,可你不尽你的义务,我怕你没面目去见重回的秦长歌。 你不愿意知道,那么,抱歉,从此我与你陌路,秦长歌不与满嘴叫嚣爱情事到临头却以各种乱七八糟理由放弃爱人的伪君子纠缠。 洞彻人心的开国皇后,从不玩那些矫情把戏。 浅笑盈盈,秦长歌好整以暇的等待,将一把宫扇的丝穗,慢条斯理的打散再理顺。 萧玦盯着她的动作,半晌道:“朕相信阿琛。” 秦长歌小心翼翼的将本来已经很顺的丝穗理得更顺,抬眼,微笑,“嗯?” 萧玦的目光在黑暗中依旧是明亮迫人的,“天子无私,你我何必在暗室窃议赵王无辜与否?你若有如山铁证,便拿出来罢!朕予你叩阍首告无罪之赦,容你金殿之上,剖陈冤情,将一切坦示于众目之下,先皇后被害一案,朕要天下人亲眼看着朕如何为皇后正名,朕也要如刀史笔,永无鱼肉朕之机会!” “只是,”他森然道,“如果这些都只是你的计谋安排,都只是一个为陷我皇弟入彀的局,如果你不能证实他有罪却被他证出他有冤……你该知道以民诬告皇族的后果。” 秦长歌深深看了萧玦一眼。 他何尝不在逼自己? 他何尝给了自己退路? 萧玦啊萧玦,你也害怕自己最后会心软,会在爱弟与爱妻之间难以抉择,会以所谓逝者不可追,生者当珍惜的理由劝说自己,放过萧琛? 看着不过短短数日已经瘦了一圈,眼下也微微生出青黑的萧玦,想起当年石板桥寒霜之上的清雅少年,想起那对含泪微笑推让热糕的兄弟,难得的有些心软。 嗯……不逼你了……你,且看着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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