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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她听后大笑起来,“刑罚?谁敢罚我?别说这些贱民妄想,即便像你这样穿得像模像样的,我照打不误,我就不信在这京城中有人敢治我的罪!”

  说完她又举起了鞭子,说着:“即便治了罪也好,干脆我杀了你,再处死我,岂不是解脱!”

  我站着一动不动,后面的明哲着急地唤了一声:“皇……不,福子!”他快步挡在我前面,低声暗示说:“在外别闯祸。”因为我出宫装扮的是明哲仆人的样子,“福子"是我们事前商量好对我的称呼,明哲说别在外面闯祸是怕在宫外我们势单力薄发生意外。

  “福子?”那个妇人突然就停了手,看向我。

  她直直地盯着我,而我没有一丝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神里充满疑虑,她锁着眉。我们相视良久,渐渐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神色也柔和起来,甚至目光闪烁,眼睛里泛出了泪光。

  她手里的鞭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她伸出自己的手,想要一把抓住我般。那手瘦削如同枯枝。

  “颛福!”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一字不差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疯也似的回到宫中,去我从未去过的角落,冷宫,那里有我的母亲……

  那里的姑姑并不认识我,我的身上还穿着仆人的衣服。她身材壮实,长得满脸横肉,拦在我面前语气恶劣地说:“哎哎,你们谁啊,胆敢闯入冷宫,是不是不要命了?!”

  想到就是眼前这个蛮横的女人囚禁母亲数年,折磨着她欺辱着她,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我一下子抓住她的衣领,以我从未有过的粗鲁,对她嘶吼道:“带朕去见朕的母亲!”

  “皇,皇上?”她一哆嗦,就要伏地下跪,我把她提起来向前走,“带朕去见她!”我大声地喊道。

  那姑姑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这,这,皇上,这……”她停在一间房前就再也不敢挪步了。

  我的母亲就住在这儿吗?我一直以为已经逝去的母亲实际上还活着。她长得像我小心翼翼保存在枕边的画中人吗?

  我轻轻地推开了门。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室内杂乱无章,遍布着打碎撕烂的东西。

  我从未看过如此肮脏的景象,然后我看见一个女人散乱着头发蹲在凳子上,她摘着自己灰土土的头发,似乎在抓虱子,她的手指缝黑黑的,衣服已经辨不出当初的颜色,那样子甚至比不上宫外的乞讨者。

  这就是我的母亲?

  她在这里,而我一直在那里。

  我扑通一下子跪在门口,以头触地,泪如雨下。

  当我带着一腔愤怒冲到佛堂时,她仿佛已经提前知道了一切,她简短地承认,没有丝毫掩饰,也没有给我一点解释。

  她的淡然她的沉默让我不只是愤怒,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钝伤我心的沉痛。

  我宁愿她说点什么,说她不是故意,说她是迫不得已……那样我也许可以宽慰我自己,说"那不是母后的错"。

  我捉着她的肩膀,大声地喊:“解释!您给儿臣一个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害人,把朕的母后逼疯,把朕的姐姐嫁给一个傻子!您真的如她们所说这么蛇蝎心肠吗!”

  她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这默认了她的愧疚与罪过,“皇帝,随你怎么处置吧。”

  处置?我怎么处置?对于眼前这个抚养我十多年的女人,对于这个我默默爱恋的女人,对于这个虐害我生母和姐姐的女人,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泪水从我的脸颊流了下来,“啊——”我大喊着放开她,疯也似的离去。

  我将母亲安置在寿安宫,那本来就该是皇帝母亲的居所。

  母亲已经疯疯癫癫谁也认不得了,只是偶尔她会辨得龙袍,把我当成父皇,时而声泪俱下抱着我的腿诉说她是被冤枉的,是被"那个小女孩"陷害的,时而又变得凶神恶煞,挠着我的脸,嘶吼着,“皇上,您为什么不信任我?”

  我的脸被抓出一道道血口,我直直地竖在那里没有一丝躲闪,看着母亲的样子,几次掉下泪来。这是我亏欠母亲的,这么多年在她受苦的时候,我不仅没在她面前服侍,反而认了残害她的仇人为母,甚至还对那个女人动了情,我是多么的不孝啊。

  那个人还让我的姐姐嫁给了傻子,每日备受精神上的折磨和凌辱。当姐姐将经过告诉我时,她狠狠地抓过我的手,让我为她们报仇,说如果不将这个女人赐死就不配做她们的亲人。她说她现在不会进宫,除非有一天可以看见仇人死去,那才是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

  我恨她,当母亲疯癫痴狂,又哭又闹,被噩梦缠身在夜晚痛苦嘶喊的时候;

  我恨她,当姐姐咬牙切齿,精神偏执,眼睛腥红布满仇恨的时候;

  我恨她,是她将我的母亲和姐姐折磨成非人非鬼的样子;

  我真恨她,她害了我的亲人,却抚养了我,这么多年照顾我找不出半点虚情假意,多么的狡猾;

  我最恨我自己,明明知道了真相,却依然让她活着,迟迟没有为母亲报仇,迟迟不能让姐姐入宫团聚。我所能做的只能是不再去看她,却自欺欺人,将自己陷入无边无尽的思念之中。

  我觉得自己似乎被割成两半,一半是对母亲和姐姐的愧疚,一半是对她的不忍。

  姐姐质问的书信每日寄来,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我恨我自己,但是将她赶出尔玉宫的旨意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望着冬日里阴沉的天,那正如我的心情,让人喘不过气来,似乎随时都会窒息身亡。

  每日的进食也越来越少,自己都感觉到身体迅速地消瘦下去。

  我有时甚至在想,也许这样死了是一种解脱,这样死了就不会再怀有对生母的愧疚,没有了我她也可以继续惬意地在宫中生活下去。

  可是我不该持有这样的想法,不该想着就这样弃母亲和姐姐而去,所以我还活着,继续挣扎地活在这个世上,用她赐给我的皇帝的权力尽心尽责地弥补对母亲的亏欠。

  也许我该感激朱妘让我得到了解脱。

  那天她去寿安宫找我,每日这时正是母亲进药的时刻。

  对于朱妘,我没什么想跟她说的,她背叛了我。之前我还期待过她的孩子,可现在我也不在乎了。

  朱妘似乎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她支走了屋里的其他人。我并不关心她跟我说什么,无论是她声讨我杀了她的情人,抑或是她来忏悔背叛我的罪行。

  “说吧,找朕什么事。”我冷漠地说。

  朱妘没有说话,相反她从袖袍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她是要杀我为颛明报仇吗?我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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