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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它已经被修补得很精细了,但是无论怎样,也掩饰不了以前破损过的痕迹。

  我小心地摩挲着它,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抽出抽屉,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到了以前的位置。

  十一月,皇上行幸南郊行宫,就只带着我一个妃子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自我幼时善善便一直服侍我,又是我最信任的侍女,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婷仪做事干净利落,手脚麻利,于是我也叫她随着我出行;如意负责为我照管衣物首饰等;本来我想叫太监吉祥跟着去,他的力气大些,可以做些繁重的杂活,但是镜明却自愿请行说:“小姐带上奴才吧,万一遇到意外,奴才也能在小姐身边出个主意。”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叫镜明代替吉祥去了。

  我们在清晨出发,我交代绿吹说,我走后,雎鸠宫的大小事宜由她统管负责,并细细叮嘱她,万一遇到事情可以向皎充媛和茗婕妤寻主意,玉昭容的身体最近变差要经常去探望等。

  绿吹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都记下了。

  我要走时她又突然跪在我脚下,很恭敬,很仔细地为我展平裙裾上的一点褶皱。

  “小姐要保重身体啊,奴才们都惦念着您呢。”我心中有所感动,却没有表示什么,只是向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走玩玩,五天后才到达行宫。这儿的气候比京都暖和,有山有泉,而且也不用再与后宫众妃嫔虚与委蛇,每日只是和皇上游山玩水,谈诗论画,倒也悠闲自在。

  就在到达行宫的第三天,我正与皇上欣赏歌舞时,婷仪突然在一旁向我使眼色。

  我心下略略一惊,于是装着更衣的样子退了出来。

  婷仪一脸的着急,说:“小姐,宫中密使快马加鞭地赶过来说要见小姐,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了!”雎鸠宫特意遣了密使过来,我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脸上还是维持着镇定,喝道:“慌张什么!你去叫密使过来见我,问问清楚。”婷仪一愣,立即安定了下来,转身去叫那密使。

  密使进来就一下子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说:“娘娘,雎鸠宫出大事了!太后她……”回去时,我依然不动声色,坐在皇上身旁观看舞蹈。

  一曲终了,我鼓了鼓掌,说:“跳得好,赏。”但是皇上依然察觉到了什么,问我:“爱妃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我趁机咳了咳,嘴上却说:“没什么。”皇上一脸的关切,说:“看你身体不舒服的样子,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于是挥手遣散了舞姬。

  我向皇上躬了躬身,歉意地说:“那么臣妾就早些告退了。”我回到房间,善善婷仪她们急切地迎了上来,问:“小姐可向皇上请示回宫了?”回宫……这样煞风景的话怎么可以从我的口中说出来?

  那么,就让该说这话的人说出来吧。

  我脱下外衣,躺在榻上,盖好被子,吩咐说:“本宫身子不适,去请苗太医过来。”不一会儿,苗太医被领了进来。

  我咳了几下,隔着帐幕伸出手去,声音虚弱地说:“本宫突然感觉头昏脑涨,四肢无力,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苗太医诚惶诚恐地过来把脉,不一会儿他皱起眉来。

  他这次把脉的时间尤其长。

  他终于放下了手,脸上为难地说:“依脉象看,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啊……”我听了,轻轻冷哼了一声,说:“你平日是皇上的贴身太医,这次出行皇上也把你带在身边,足以证明皇上对你的信任。都说你医道高明,可是本宫明明身子不适,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莫非你只是个挂着好听名号的庸医?连本宫这样的小病你都诊不出来,你还怎么为皇上的龙体诊病?你若今天诊不出来,本宫就要上奏皇上,告你一个欺君之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苗太医听说“欺君之罪”一下子慌了神,跪倒在地,渐渐流出汗来,连连磕头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还请娘娘赎罪啊!”我盯着他半晌,然后语气柔和了许多,说:“本宫也不是狠毒之人,非要将你置之死地。那好,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将病状再仔细和你说一次,你可要好好听好诊好,嗯?”苗太医连连叩头。

  我笑了笑,指了指下面的椅子对婷仪说:“还不让苗太医坐下?否则怎么好好为本宫看病?”苗太医只得谢恩,小心翼翼地擦着边角坐了。

  “本宫胸闷气短,呼吸不畅,浑身无力……”苗太医连连点头,小声重复道:“娘娘胸闷气短,呼吸不畅,浑身无力……”我继续说道:“这病来得怪异。在宫中时本宫也从未得过什么病的,怎么到了这儿就……”说完又露出孱弱的样子。

  苗太医能成为皇上的贴身御医,也并非泛泛之辈,这时他终于开了窍,赶忙接道:“娘娘这是水土不服了……”我露出恍然的样子,说:“经过太医的提醒,好像还真是这样子。”然后我挑眉一问:“那么该如何治愈呢?”苗太医低头寻思了一下,我知道他定是在心中暗暗揣测我的用意。

  良久,他试探着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娘娘在此地不服水土,只需返回故土,自然药到病除。”我微微地笑了:“苗太医果然医道高明。好,一会儿皇上来了,我想你一定知道该怎么说了。”

  皇上对我确是关心的,既要注意我的身体,又要急着赶路,回来时只用了三天的行程。

  我回到雎鸠宫时,天刚蒙蒙亮,在早上薄薄的寒雾中,往日奢华精致的雎鸠宫显得有些萧条。

  庭院好似已经好多天没有打理了,显得破败凌乱。

  我有些心惊,缓缓地迈过门槛向殿内走去。

  殿内帷帐重重,黑暗阴森。

  这时,殿角旁一点微暗的灯火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隐约能看见一名女子跪在那里双掌合十祈求着什么。

  婷仪眼目明亮,叫道:“形单!”那女子惊诧地回过头,然后浑身一震,满脸的不可置信,继而流下泪来,她跑到我面前一下子跪下,抱住了我的腿,哭道:“小姐,您可回来了,小姐……”我看着有些心痛,想想我的宫人在外面一向趾高气扬,何曾如此落拓无助过。我想拉起她,她却如抓到救命稻草般抱住我的腿不放,只是呜呜地哭泣着。

  我让自己镇定了些,问道:“形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形单哭着回道:“奴婢也不清楚到底什么事……只是那日太后突然来宫中坐了会儿,不知怎么突然说奴才们不懂礼发起怒来,下旨杖打每人四十大板……奴婢那时正巧奉小姐吩咐,去给玉昭容送药才幸免于难。待奴婢回来时,吉祥、绿吹他们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说完更加悲痛地哭起来。

  我急忙问道:“那么现在吉祥他们呢?”形单抹了抹眼泪说:“吉祥、花溅泪正在房中养病,但是伤势严重,奴婢每日给他们煎药也不见好。绿吹姐姐,她,她当场就毙命了!”我的心被狠狠揪扯了一下,我一把拉起形单,不可置信地问道:“绿吹她死了?!”形单哽咽着说:“绿吹姐姐当场就死了,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下葬……又怕尸体腐烂,就一直放在殿后的空地上……任雨雪浇盖……可怜的绿吹姐姐……”我的心抽痛起来,强撑着说:“带……带我去看看她……”

  绿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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