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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他问:“这可是你亲手包的?”我笑他的幼稚,说:“怎么可能。”他的兴致有些减弱,夹起一个胡乱吃在嘴里便不再动第二个。

  我催促着他:“你多吃几个呀。”他皱着眉头说:“味道怪怪的,吃不习惯。闻着就不舒服。”说完,他起身要倒掉。

  我阻止了他,叫来几个在门外守着的贴身侍卫,居高临下地对他们说:“王子心好,惦念着你们在此尽忠职守,保卫他的安全,所以这些饺子连自己都舍不得吃几个就赏给你们了。”那些侍卫何曾吃过御食,便是见也没见过的,现在听说要把这些赏赐给他们,莫不有受宠若惊的神色,连忙感激涕零地叩拜谢恩。

  我叫他们领着下去自己分了,待他们走后,巫朗哈穆神色复杂地盯着我。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你们那儿是怎么过年的呢?”提起他们的风俗,他才来了兴致,回答说:“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晚上男女老少都会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十分热闹。”我听到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心生一些憧憬,饶有兴趣地问:“你们那儿男女可以在一起跳舞吗?在我们这儿可不行,会被认为男女淫亵,遭到世人的谴责。”他不屑地一哼说:“你们这儿文绉绉的,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好不容易过年了还要酝酿情绪冒一肚子酸水。”我听了一笑,知道巫朗哈穆是极讨厌诗词的。

  他说那些文人迂腐至极,祸国殃民。可是我却不这样认为。他们的穷酸,他们的迂腐,他们口口声声说着的仁义忠诚,正是朝廷需要的。朝廷不希望百姓们过多地谈论政事,那么就让那些吟月赞花的诗,来麻痹他们的思想,填充他们的生活吧。朝廷需要聪明人,却不需要太多的聪明人。否则若是人人都变得聪明了,帝王又该如何统治自己的天下?

  我说:“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男子跳舞,把你们那儿的舞蹈跳给我看看好吗?”他听了也不推托,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叫必勒格拿来一把马头琴,必勒格盘地而坐,弹奏起来。

  巫朗哈穆随之而舞蹈,嘴里还唱着歌词:金杯银杯斟满酒,双手举过头。

  炒米奶茶手扒肉,今天喝个够。

  朋友,朋友请你尝尝,这酒醇正,这酒绵厚。

  让我们心心相印,友情长久,在这富饶的草原上共度春秋。

  他跳起舞来幅度很大,却不难看,反而给人一种粗犷豪放欢快的感觉。

  我看着巫朗哈穆热情洋溢的脸,心中竟有些佩服他了。即便是身处这样尴尬无助的境地,他也依然能乐观坚强地唱歌跳舞。

  我在一旁随着他的节奏轻轻拍掌应和着,慢慢地自己也会随唱两句了。我唱着那首欢快的歌谣,好久以来压抑的心情竟慢慢地变得开朗起来。

  恬美人怀胎十月终于要生产了。

  下午,我被浣清宫的宫娥叫了过去,说她家主子要生了。

  我急匆匆地赶过去,恬美人正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额上沁出的汗水润湿了前额的发丝。

  那宫娥来到恬美人床头禀告道:“主子,小姐来了。”恬美人听了这话才微微睁开眼睛看向我,我急忙走到她的床前。

  她费力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湿润而又冰凉。

  “奴兮,我好害怕……会不会就这样死了……”我看到她痛苦而无助的样子,才想到她也不过比我大了三岁就要承受这生育之苦,心中便有些同情和哀怜她。

  我做出坚定的表情,说:“不会的。只是你第一次生产会痛苦些,挺过去就好了。”其实我并不太懂生产,所以这些话也只是种鼓励罢了,但恬美人似乎很相信我,听了我这话露出安心的表情。

  可能又有阵痛袭来,她痛苦地大叫了一声。

  接生婆慌忙走了过去,掰开她的腿,我知道她是要生了,这场景不是我一个未婚女子应当看的,所以正想出去回避,却听见恬美人柔弱的声音:“奴兮,求你,别走……”我转过头很为难地看着她,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她解释说:“我真的害怕……只要有你在我就有了主心骨,要不即便在隔壁的房间里等着,我的心也能安稳许多……”她说这话时已经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最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我来到隔壁的房间坐等,只听见恬美人一浪高于一浪的痛苦呻吟声和接生婆反复说“加把劲儿”的话。

  后来听见接生婆欣喜的声音说,“头已经出来了”,然后就突然听到了婴孩清脆的啼哭声。

  我站起身冲了进去,看到一名宫娥正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瘦猴般的小婴孩抱在怀中。

  恬美人也不顾生产后耗尽的大量的气力,只是急急切切地问:“是帝姬还是皇子?”那宫娥将婴孩抱在怀中哄着,笑眯眯地回答说:“恭喜美人,是个小皇子呢。”恬美人听了这话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这时接生婆怪叫道:“呦!这儿还有一个!”说着她又用力一拖,又拽出了一个嗷嗷大哭的婴孩。

  又是一个男孩,更怪异的是这两个婴孩长相是一模一样的。

  在场的人莫不变了脸色,恬美人也一时愣愣的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是变得苍白。

  龙凤胎被认为是吉祥富贵的象征,而双子,则被认为是鬼怪的化身。

  据说,哪家生产了罪恶的双子就将有噩运缠身。

  恬美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厉声喊道:“快把孩子给我!”在场人的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婴孩。

  恬美人见众人愣着不动,索性自己拖起身子,随手抓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孩子,把他压在床上,伸出双手狠狠地扣住了他的脖子。

  那孩子的脸色由红变青再变紫,小手小腿微弱地挣扎,到后来慢慢地就变成一动也不动了。

  恬美人松开了自己的手,慌忙随便拿了件衣服,将那已经窒息而死的婴孩裹住,将尸体暂时扔在床底深处。待做好这些后,她眼神犀利地向众人扫过,声音冷冰冰地说:“去禀告皇上,说恬美人刚刚诞下皇子。”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就忙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各自忙了起来。

  恬美人望向我,我肯定般地向她点了点头。

  虽然感慨,但是我依然不能不说,这是恬美人难得做的极理智的事情。

  皇上过来了,看着新生的皇子有些喜欢,当场给他起名叫“颛明”,并将恬美人晋封为“安婕妤”。

  当恬美人带着欢喜领旨谢恩时,当众妃嫔都拿羡慕她的眼神看向她时,谁又能知道她刚刚生了一个儿子,却又死了一个儿子,并且还死在她自己之手。

  我问安婕妤:“那些人你都是怎么处理的?”安婕妤回答说:“我都警告她们说把紧口风,还赏了点银子就把她们打发得远远的了。”我想,终究是个不够聪明的人呀。虽有些小聪明,可是到关键时候却不够心狠手辣,终难成大事。

  我品了一口茶,淡淡地说:“是活人总要说话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神色一动,知道我所说话的意思: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杀的人,还舍不得几个奴才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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