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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飞雨朦朦胧胧睡去,睡到第二天早晨日上三竿。一个缠绵的梦竟可做的如此绵长。她几番睁眼,总见到那玄色身影,刻着六芒星的剑柄很是显眼,人却是模糊的。他初时试她鼻息,见无大碍便倚至一边去了,时不时过来看看,脚步极轻,不想吵了她休息。

  终于彻底苏醒时,飞雨惊叫了一声,坐起身来揉着眼睛,“上官哥哥……”她睡眼惺忪的伸了个懒腰,“死怪物叫你来的?真是凑巧,昨天刚刚炼成。不知神仙姐姐等急了不曾……”

  上官浩枫的石头德性万年不变,他淡淡瞧着这春睡初醒的半妆少女,目无波澜。

  他子夜时到来,她竟睡在地上,和衣而眠,凌乱苍白。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将她抱到床上而已,她那样的疲累,就算有人将她偷偷运走,她也不会醒来。

  “是贤妃叫我来寻你回去,最好现在就启程。”

  飞雨打点了药材,栓在上官浩枫的高头骏马上,欢欣十足。她完全忘却了心中对那座皇宫的矛盾,只想着神仙姐姐终于能幸福了,她也便跟着幸福。

  阡陌乡高耸入云宵的棕榈木散着浓郁香气,南国炊烟与薄暮晨光交相辉映,既是人间又是天堂。飞雨刚要跟着上官浩枫上马,却听得身后有人唤着“姑娘!姑娘!”跑了过来。

  飞雨回头,见是瑶台月的店小二,这男孩子跑的气喘吁吁,抚着胸口说不出话,只将一件物事递给她。镶有黑晶玛瑙的银丝网兜硌着飞雨的手,她只觉心被狠狠抽了一下,不知所措。

  店小二终于将气喘匀,背书一样的说:“姑娘,我们掌柜的等你好久了!这东西……大东家叫我们还给姑娘,还要对姑娘说句话——他说,他不后悔给过,姑娘就不要后悔要过。”

  飞雨被这寥寥数语狠狠击中,体内煎熬刹那成毒,她摇晃起来。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第十五章 落云天·汉宫风月

  东海态势是一触即发的在弦之箭,这朱红屋顶与华美楼阙却如同一座无风港湾,恢弘之势可遮蔽乌云黑月。

  飞雨终于到了天朝之都盛京。她终于见了这座统领东洲的伟大皇廷,尽管只是一座典雅高华的毓琛宫。她也见了那气吞山河的英伟帝王,尽管只是一个怒悲交加的侧影,哀恸之心却未减分毫。

  她呆立在毓琛宫门外,望着那道黑洞似的门,华羽小径上梨瓣尽碎,是被盛怒帝王踏破的晶莹与柔软,楚楚可怜。她随上官来到这里呆立了片刻,听到了毓琛宫中传出的声音——破碎声,咆哮声。

  她哽咽的难受,怎么也想不到神仙姐姐回宫后竟过的如此艰难。

  上官浩枫在旁静默,他们回来的似乎不是时候。贤妃失忆,对皇帝是灭顶般的打击。他无论如何不会料到十六年前的挚爱如今当他是陌生人,心中更记挂他人。漫长的等待,只换得这样的结局。

  飞雨不需亲眼看到,只见皇帝怒气冲冲走出的样子,便知方才内殿是怎样的光景。难道皇帝真会嫌弃神仙姐姐了?

  上官见飞雨想冲进毓琛宫,拉住了她。“在这里等太子。”

  若是别人,绝无可能拦住飞雨。然而上官功夫着实在她之上,挣是挣不开的。

  飞雨无奈收回了脚,上官浩枫马上放松了手,盯视着她右臂平声问道:“为何受了伤?”

  这一抓,足够他察觉她右肩有伤,而且是很重的伤。

  少女忍下手臂钻心的痛,下意识的掩饰,“没有啊。”

  上官没再追问,无声出招向她右肩袭去,她身形还算灵巧,避了十几个回合,终究硬撑不下去了。“好啦好啦,我说就是了。右肩挨了一箭,现在已全好了。”她警觉的加了一句,“别告诉死怪物!”

  话音未落,一个被逗笑的声音兀自从背后荡来。

  “死丫头,不告诉我什么?”

  飞雨登时石化。

  见少女背对自己,世玙硬将她扳了过来,俊面一沉。若说在阡陌乡重逢时她还只是消瘦而已,如今根本成了皮包骨头。原本粉嘟嘟的鹅蛋脸成了个不折不扣的锥子,两颊都陷了下去,显得那双小鹿似的眸子格外的大,还含着泪。

  她身上的衣服……不,她身上的破布,托出的腰身已然细的不成样子,破布居然还松垮的直往下掉。

  世玙捏着飞雨下巴上下左右的看。“谁许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的?”

  “你说谁是鬼?”飞雨打开世玙的手。难道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要他来提醒。

  “不行,我要宣个御医给你瞧瞧。”世玙竟也拿住她右臂,她叫苦不迭。

  “喂,我知道我丑,可御医是治不好丑的啊——”

  “太子殿下!”

  互相拉扯的世玙和飞雨一同静止,齐齐转眼,瞠目结舌的盯着上官浩枫。石头人居然会急?世玙发现上官脸色煞白,觉出几分不对劲,“上官,你怎么了?”他终于放开了飞雨的胳膊,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贤妃命臣寻回飞雨姑娘,须得尽快复命。”

  “知道了。”世玙不耐烦的挥手,“你先退下。我马上将人送进去便是。”

  上官没有告诉世玙她受了伤。飞雨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根本没有释怀的神色,依旧忧愁满面。

  星幕垂下一处沉重的低回,云迹如墨,与这落花宫阙的金碧檐牙如锋芒相对。

  “神仙姐姐她……好可怜……”飞雨拉拉世玙衣袖,喉头苦涩。

  世玙随着飞雨的眼神也去望那毓琛宫的方向,同是惆怅。他握住她一只柔荑小手,用掌心温暖,“那两个人,是一个比一个可怜。”

  父皇的确暴躁,的确对贤妃诸多*迫,可谁又能怪他?没有真正熬过十六年心伤的人,不会懂他的恐惧。

  世玙拍拍她的肩,苦笑,“才刚进宫就叫你瞧见这个,也没赶得及去面见父皇。今儿个晚了,想必你也累,就在毓琛宫住一宿,明早我再带你去圣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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