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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手腕上挂着他的捕梦者,银丝线的网兜,墨玉玛瑙的硬圈。她本以为会染了他的血,可干净的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飞雨四下顾盼,舱室内只有她和神仙姐姐。她定定视着她,后者习惯性的抿唇,语音坚定。“是的,只是我们走了——我和你。”

  飞雨重伤昏迷,不曾见到贤妃离岸前的刀光剑影。在这几个月之间,众生殿的残部在护法鸾的带领下偷渡入岛,进驻八幡宫。成王究竟是早就想携贤妃潜逃,抑或在最后一刻做了垂死挣扎,终究没有人知道。

  人所共知的,是汉皇只派上官浩枫一人来接贤妃归国,而上官浩枫也不负众望,一人一剑,周旋百里毫不费力,转战数千垂拱之间。可他战的竟不是瀛人,而是自己的国人。瀛国世子在旁边坐山观虎斗,静待着汉人为一女子自相残杀。

  然而这一仗终究没有打起来,汉人并未在异国他乡颜面尽失。

  贤妃坚定止住了上官浩枫已经出鞘的剑,直直走到成王身边,附耳一言。

  之后,面对贤妃的离去,成王安静的如同已经死了,根本没有阻止。他眼看着自己爱了半生的女子一步步踏上甲板,随即青帆远影碧空尽,天边划成一截虚空如许的圆弧,框住他失去所有换来的一抹倩影,让他一生不能再重得。

  飞雨忍不住问凝云她说了什么,凝云只淡然道:“我们有了一个约定。”

  凝云喂飞雨饮了口水,又道:“锚已收起,船将离岸,上官侍卫却坚持要带你同行,硬是折返了回去。他心知肚明,救我,阻挠的不过是几个众生殿残部;救你,却要直面数目甚巨的瀛军。”

  飞雨惊的一颤,牵动了伤口,疼的咧嘴。“上官哥哥……他又杀了很多人?”

  “不,这一次,瀛国世子开门放行。”尽管难以启齿,却应据实相告,凝云道,“他叫我们带走你,说瀛国不受汉皇的和亲之礼。”

  和亲之礼。

  可笑,她不把自己当和亲,他却以和亲来看待她。

  如果这样,为什么不把捕梦者拿掉?她从此不会再做噩梦了,何须他假意安慰?泪模糊了双眼,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不再清晰。

  两岸中央,她终于彻底的迷失了长久以来的所有溯求。

  走的人,只有她和神仙姐姐两个。

  留下的人呢?

  父王。父王说他绝不会被瀛土埋葬,如今却客死他乡,和姑姑天各一方。

  成王。他的绝望和疯狂彻底落空,从此只余消沉与颓唐。众生殿强弩之末,在瀛国的天空下根本不能呼吸。他已经失去了神仙姐姐,现在又成了叛国的罪臣,苟且偷生。

  “他返回汉土的话,亦是一死。已经到了如斯地步,我只望……他不死。”凝云无奈,只能叹命运的无稽。

  留下的人还有另外一个——看着上官哥哥重归孑然的身影,飞雨才知,还有一个殷令雪。她见殷令雪伴着上官哥哥一同来瀛,还以为他们已经和好如初,为他很是欣慰。却不曾想,凌波仙子是为了成王而来。

  上官哥哥,该是多么伤心……他依旧沉默的如同磐石,愤怒悲伤都是看不出的。是神仙姐姐告诉她,那日众生殿第二次惨败,他赢了血战却输了令雪。

  各为其主。

  终究不过一句,各为其主。

  漫长海旅,飞雨渐渐平静,如同心在含盐的风烟中被钝化,结成硬硬的痂,什么也感觉不出了。她不再提起那个人,只在午夜梦回的呓语中,将心事埋葬。她是开心了就笑、伤心了就哭的人,神仙姐姐却矜持不语,让人瞧不出想法。

  “姐姐,一个跟你有前世,一个跟你有今生,你到底想和谁在一起呢?”

  凝云浅笑着揉捏自己手腕,“无论选谁,有关系么?”

  “怎么会没关系?”

  凝云用指尖划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腕,仿佛要将它割断。飞雨望之只觉可怖,神仙姐姐走的这般决绝,该不会是想好了再自尽一次吧?她惴惴的瞧着凝云,想问又不敢问。

  凝云却笑,深幽道:“雨儿,你是怕我再自尽么?不会了,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她面容苦涩至极,抽下一支珠钗,用力在肌肤上划了一记。

  飞雨吓的跳了起来,抓住凝云的手,细细看去却发现只有一道干深的裂痕,无血。她初是松口气,转而又心惊起来,捧着凝云手腕不错眼的左看右看。为什么会这样?神仙姐姐怎么会不流血?

  “自从众生殿之战后,我就知道了。”凝云笑笑,“我将刀锋割入自己脖颈,后来却发现根本无血。”

  “姐姐……你痛么?”

  “不痛。用刀割出一道口子不会痛,被热汤烫到也不会痛,不流血,不起泡,就像在绣布上剪道口子似的。”

  凝云话语平和,好似说的只是伤风之类的小病小疾,而不是这非人的异状。

  “不但不痛,还不知冷热酸甜。自我苏醒之后,所有菜肴入口都无香无味。美酒穿肠,对我来说像饮白水一样平淡。阳光洒于我身,我不觉温暖。夜风撩我衣衫,我不觉清凉。雨儿,我其实并没活着吧?我,还是个死人吧?”

  飞雨震惊。

  昔日南垂谷中她的确听姑姑说过,凝血霜有鬼狼之效,会让服用它的人遭受非人的折磨。要逆转死亡,果然要付出巨大代价。

  不错,姐姐活着,但这样的活有何意义?

  凝云被飞雨抱着,依旧冷定,似乎竭力忍着泪不流下。她自嘲,什么泪?她现在连泪都渐渐没了,仿佛血消失后,泪也会凝固。她不过是个不死不活的人,苟且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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