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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张德海见半晌没有回应,微探了头,只见沈羲遥皱起冷峻的眉眼,抿起不甘的唇,目光久久凝视在那一城灯火之上,许久,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随后沈羲遥的声音响起:“也罢,也罢……”那是自语,却充满了无奈之情。

  沈羲遥回过头来时,天际间闪过一道白光,接着“轰隆”一声响,便有密集的雨倾泻直下。张德海慌了神,出来时并没有带伞,这雨来得太急太快,若是淋到了皇帝,可是担不起的罪责了。“皇上,这……”张德海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沈羲遥却摆摆手:“不妨事,回去吧。”说着自顾自走起来,一队人跟在后面,个个心中担忧。

  果然,沈羲遥回到养心殿便打起喷嚏来,张德海命御膳房熬了姜汤来,方送进殿中,便见沈羲遥已经和衣睡下,一对金烛还燃着,被从半开的窗中漏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曳曳。

  张德海叹了口气,取了锦被轻手轻脚上前要帮沈羲遥盖上,忽听见他轻轻一声梦呓,只两个字,却深深刺入人心。

  “羲赫……”

  凌相府邸是先皇御赐,本是一处皇家别院,为前廷最得势的王爷所有,那王爷极爱园林美景,在府宅的建造上花费了大量银钱。因此整个宅邸内遍植佳木,亭台楼阁掩映在流芳飞榭之中,甚是巧夺天工,精致非凡。

  府内有一处极宽广的水域,更有白玉亭飞架水上,正对着对面岸上一院花影婆娑。凌相负手而立,静静看着那院落,面容平和,看不出心中波澜。

  凌府二管家刘福站在一旁,目光却一直盯着凌相手中握的一团素白,那是前日夜里信使送来的两封书信,很巧,是在江南的小姐和在西北的三公子同时来了书信,按理说老爷该是很高兴才对,可是他在看过信后却皱了眉头,想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了。

  “刘福,大公子呢?”凌相的声音传来,如往常一般的平和。

  “大公子昨夜在鸿胪殿当值,此时还没有下值回来呢。”刘福答道。

  凌相点了点头:“按这时辰应该回来了。你去大门口等着,回来了让他到书房见我。”

  凌鸿渐下了夜值,正往宫门处走,便见张德海笑吟吟走了来,老远便说道:“凌大人,皇上请您去御花园。”

  凌鸿渐小时被选作沈羲遥的伴读,因此与皇帝的关系与其他臣子不同,沈羲遥也并未因着他是凌相之子而有疏远。毕竟凌鸿渐虽是凌家大公子,但在朝事上,却并非完全站在父亲一边。再加上他是三榜题名的金科状元郎,诗词书画的造诣非凡,沈羲遥也常邀他一同赏花观画,品茶对弈。

  御花园属内廷,因此为了皇帝与外臣见面,又不会逾了规矩,便专修了一条通向皇帝见大臣的水榭花都的碎石旁道。此时,凌鸿渐跟着张德海穿过一扇垂花门,眼前是一条宽阔的雕刻了朵朵莲花的青石路,不是自己平时走过的那条。再看两边,红色高墙蔓延开去,皆是五色琉璃瓦配金色屋檐,连绵不绝。他心中一震,看向身边的张德海:“张总管,这似不是通向水榭花都的路啊。”

  张德海转头笑道:“皇上命奴才带大人去栖凤台。”

  凌鸿渐点了点头,忽闻墙那边传来婉转女声,低低唱着一曲菱歌:“竹疏月淡狭路逢,一曲清歌层林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秋月春风弄残红。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他身子一顿,站住愣了片刻,有些惊诧有些不解地看着张德海,“这词……”

  张德海没有直视凌鸿渐的眼,目光越过高高红墙,不在意地说道:“皇上近来喜闻江南小调,这是新得的一首词,便常有宫人在吟唱。”

  凌鸿渐却摇摇头:“我是说这首词,”他迟疑了片刻道,“是我妹妹所做。怎么……”

  张德海没有说话,只是笑起来,指着前面说道:“凌大人,转过前面那扇门,便是栖凤台了。此处,已是皇宫内廷。”

  栖凤台坐落在飞龙池畔,先帝在时仅是一处赏景的高台,名曰“临玥”,湮没在御花园众景之中,更因全贵妃之故,先帝赏景也多在烟波亭,故而此处几乎被荒废。而沈羲遥登基之后却颇喜爱此处,因其正对一池浩渺碧水,远望无边,十分大气,便拆去“临玥”,以刻了莲花的青石筑起高楼广殿,以雕了芙蓉的白玉围起层层栏杆,红木廊柱下是悠悠碧水,映照着殿顶片片金叶。那金叶蜿蜒连绵,辗转成一条金龙,从水面看去,仿佛游龙潜底,极是壮观。殿内置通臂巨烛,炯炯明火彻夜不熄。建成后,沈羲遥亲题殿匾,赐名“栖凤台”,取龙凤呈祥之意。

  此时飞龙池上的荷花已略显颓唐之势,荷叶却很好,总有鲜红金黄的锦鲤游荡其间,也有白鸟停驻其上,轻盈得不似凡间之物。有在宫中久留的老人讲,那是从蓬岛而来的。

  穿过垂花门,栖凤台便在眼前,金碧辉煌在耀目阳光之下。张德海带着凌鸿渐穿花拂柳走过一带筑于水上的青竹栈道,曲曲折折,不时有垂至水面的柳丝随风打在袍子上,不似暮夏,却更如茂春一般明媚。

  凌鸿渐第一次进入御花园内廷,自然被眼前美景吸引,却也因是内廷,便不敢四处张望。有女子娇俏的浅笑声远远传来,偶尔远处的花木间闪过绯红碧绿一片,还有钗环反出的光泽,一闪,却直晃人眼。

  凌鸿渐心下想,沈羲遥找自己定是为了西南前方之事,前日里他已听说了战事似乎不妙,裕王死守康城。皇帝和裕王兄弟情深,怎可能眼看着兄弟危难,自己能救却无法救。弟难兄救,这在一般百姓家都是必然,更何况一国之君。

  只是,自己也多次劝了父亲,却根本无效。如今,只希望身在江南的妹妹能想些办法了。不然,若是裕王平安归来也就罢了,若是出了什么事,依沈羲遥的年少气盛,恐不是要凌家来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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