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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馥之。”身后忽然传来姚虔的声音。

  她回头,却见姚虔还醒着,正躺在榻上看她。

  “叔父怎还未睡?”馥之讶异之余,笑了笑,走过去轻声问道。

  姚虔没有答话,指指案上的水盏。

  馥之端过来,服侍姚虔坐起,让他饮下。

  小饮几口,姚虔将水盏交还馥之,缓缓靠在软褥上。

  “叔父又睡不着?”馥之在榻旁坐下,温声道。

  姚虔淡笑,看着她:“馥之亦未歇息。”

  他的目光清透,馥之抿唇笑笑,不说话,转过头去,替他掖掖被角。

  “馥之,可愿嫁武威侯?”姚虔忽而问道。

  馥之怔住,回过头来。

  姚虔看着她,目光平静而严肃。

  一夜之间被问起两次,馥之讪然,面上仍是热融融的,却不像方才那样慌乱。

  “愿意。”她微微低头,答道。

  姚虔注视着她,略一颔首。

  “馥之可知大长公主?”片刻,他缓缓问道。

  馥之抬头看他,回答:“知道。大长公主乃武威侯之母,那日馥之跟随叔父去延寿宫,曾见过一面。”

  “馥之以为此人如何?”

  馥之笑笑,认真说:“想必是极厉害之人。”

  “哦?”姚虔看看她:“你可畏她?”

  馥之想了想,道:“馥之现下不知,可馥之知晓,将来朝夕相对之人,并非大长公主。”

  姚虔闻言,眉头浮起一丝讶色,微微扬起。

  片刻,他忽而轻笑起来,愈发不可抑制,最后,喘着气,向后靠在软褥上。

  “不想馥之竟有这般见解。”好一会,他看着幔帐上,道:“大司马曾对我说,你嫁去之后,必不亏待。我与他相交多年,深知其脾性,是个重诺之人,这倒不必担心。”

  馥之正替他顺气,听到这话,面上泛起红晕。

  “只是……”姚虔轻轻咳了两声,继续道:“叔父所虑者,顾氏声势显赫,却免不得纷争纠葛,恐你受累。”说着,他看向馥之:“叔父知你向来自有见地,只是你涉世未深,婚姻大事,当深思熟虑才是。”

  馥之望着姚虔,面上神色渐渐敛起。她思索了一会,道:“叔父此言在理。馥之闻凡尘中人,无论贵贱贫富,总免不了烦恼种种,故而以为,此生但得一知心之人,已是足矣。”

  姚虔静静将她凝视。

  馥之回视着他,目光澄明。

  “如此。”姚虔笑了笑,将头仰在软褥上,闭目不语。

  “巴郡上任之事,可已齐备?”

  紫微宫的拂云殿上,皇帝坐在棋盘前,手中执黑,语声不疾不徐。

  谢臻端坐在对面,手中执白,闻言,微微颔首:“已齐备,十日内可动身。”

  皇帝抬眼,微微一笑,复又看向棋盘,将子落在一角:“昨日名士宴上,令尊觐见,有意为卿求长公主。”

  执白子的手在空中微一停顿。

  谢臻盯着棋局,落下棋子,坐正后,却向皇帝一揖:“臣重任在身,不敢论婚娶。”

  皇帝瞥他一眼,笑了笑:“卿何拘束。此去巴郡,山高水远,总该先安顿家室才是。”

  谢臻仍拜:“谨启陛下,臻此去凶险难料,若万中有一,岂非拖误他人。”

  皇帝看着他,少顷,笑了起来。

  “卿实多礼。”他莞尔地指指棋盘,淡淡道:“些许旁事,不必挂怀,今日我君臣只论博弈。”

  “诺。”谢臻亦微笑,坐起身来。

  馥之未料到,第二日,顾府的媒人携雁登门而来。

  家人禀报之后,姚虔穿衣戴冠,收拾齐整,踱出堂上与媒人相见。馥之正在卢文处查看为白石散人备下的住处,待她闻讯赶回来,只见媒人已经出来,在阶前不断地向姚虔作揖行礼。

  “姚公大喜!”他满面笑容道。“待余返回报知大司马,不日将来下聘!”

  姚虔笑意温文,还礼道:“有劳足下,某静候佳音。”

  第五十一章

  五月上旬刚过,京城中又沸沸扬扬地传开了一件事——武威侯顾昀将婚娶,新妇是颍川名士姚陵的女儿姚馥之。

  “之前无声无息,怎突然就要结亲?”彭城侯府的后苑中,几名贵妇与彭城侯夫人窦氏齐聚一处,坐在凉亭中观赏苑中花鸟。话题聊开,说到近来盛传的武威侯婚事,一名贵妇道。

  “谁知道?”旁边一个蓝衣妇人吃着葡萄,笑道:“不过那女子我见过,生得样貌却是极好……”话刚出口,她的手臂被捅了一下,转头,却见旁边的人给她丢了个眼色。

  蓝衣妇人抬眼,上首,窦氏面色冷冷。心中一惊,她这才想起来,窦氏曾欲将家中女儿嫁给武威侯,多次向大长公主旁敲侧击,却是无果而终。

  手心冒出一阵冷汗,她哂哂,忙遮掩道地笑道:“不过也闻得那是个孤女,又非京城人士,只怕是单薄得很。”

  “可不是?”旁边的贵妇搭话道:“我听闻收养她的是族中叔父,今年才得了个博士,想来是个清寒的,却不知如何被顾氏看上。”

  窦氏听了,面色稍霁,将手中纨扇摇了摇。

  “姓姚?”这时,窦氏身畔一人恍然道:“上回承光苑遇疯象失楫的可是她?”

  “疯象?”众妇皆好奇。

  那妇人兴致勃勃,道:“上回延寿宫筵,众人乘舟去看贡象,不料贡象发起疯来,就是这姚女君,哦,还有虞……”

  “何事如此热闹?”

  妇人的话未说完,突然,一个声调长长的声音传来。众妇惊诧回头,却见大长公主正踏阶缓缓过来,笑盈盈地看着她们。

  “公主如何得空来此?”窦氏满面笑容,忙与众妇起身,向她见礼。

  大长公主略一还礼。她看看众妇,又看向窦氏,笑了笑,缓缓道:“家中闷热,夫人有邀,怎敢不来?”说着,在绣榻上坐下,望向窦氏:“方才说到何事?也好让我乐一乐。”

  窦氏看看神色微讪的众妇,笑笑,亲切地坐在她旁边,道:“正说武威侯婚事,当恭贺大长公主。”

  “哦?”大长公主看着窦氏,片刻,转开眼,伸手在旁边的过盘中拿起一颗葡萄,唇边亦浮起微笑,声音无波:“确是好事。”

  绿芜到掌事处禀了些备礼之事,回到庭中。

  她抬头望望天空,日头高挂,已是近午了。

  “……五日后便要亲迎,怎这般突兀?”路过堂下的厢房时,忽闻里面有人说话,语中带着疑惑。

  绿芜步子稍缓,隔着窗棂看了看里面,见约有四五人在做活,似正准备着亲迎的用物。

  “许是早定下了,君侯的事,还须问过你?”另一人笑道:“我听说新妇是颍川姚氏之女,长辈与主公乃至交。”

  “颍川姚氏?”一个妇人的声音道,语带逗趣:“果然稀罕。我听闻今上也在选后,可是怕被今上抢了去,故而不敢声张?”

  众人皆笑。

  绿芜听了会,没有出声,脚布轻轻地离开了。

  室中,顾昀正身着白绢中衣站在一面大镜前,将一件崭新的玄端礼衣穿在身上。对镜比着照了一会,他看向一旁,又从椸上取下纁裳,展开,低头围在腰上。

  一双手伸过来,将顾昀手中的系带接过。

  顾昀抬眼,却是绿芜。

  “婢子来。”她低眉道,说着,替他将纁裳围起。

  顾昀松开手,稍稍抬起双臂,侧向一旁。

  “公子今日不上朝?”绿芜将系带打结,片刻,轻声问道。

  “不上。”顾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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