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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顾昀微笑,"是极要紧的事。"

  太阳仍在天上挂着,天边却已经垒起了铅云,似乎预示着又一场暴雨将至。

  骏马拉着漆车,驰过京城大街,直奔东市。驭者熟练地将车驱入小巷,在医坊的后门停下。

  车后的细竹帘掀起。顾昀从车里出来。他下意识地望向周围,只见巷子空空的,似乎只有他来到。

  驭者走到门前,伸手敲了敲。

  无人答应。

  驭者看看顾昀,见他看着门上,无甚表情。驭者只好转回头,再用力叩了叩。

  "何人?"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又干又沙。未几,门"呀"地打开,一名总角少年探出头来,正是阿四。

  看到顾昀,阿四先是一怔,忙道:"卢子收药去了,过两日才归。"

  "只有你在?"顾昀问。

  阿四点头。

  顾昀不答话,只将眼睛瞅瞅院中,微微蹙起的双眉下,目光深沉。

  驭者看看阿四,又看看顾昀,"君侯……"

  "尔且在此。"顾昀道,头也不回地推门入内。

  "颍川细麻,必仲秋收下,冬日制好,曝于雪上,春暖再加遴选。百斤生麻只得一斤,韧滑堪比蚕丝。"屋里,戚氏坐在织机前,手里灵活地摆着梭子,一边织布一边道。

  馥之坐在一旁的席上,手里慢慢地将入柜的衣服折起。

  戚氏犹自说道:"看市中那些卖到五百钱一尺的麻布,与颍川细麻比起来也不知像什么。若是老妇,一钱一尺也断不会买。"

  馥之没有说话,只将眼睛看着手上。

  "……我后日再来……"那个声音又隐隐绕在耳旁。

  心隐隐作乱,她的眼睛不自觉地瞥向窗外,只见天阴沉沉的,云如泼墨,似乎又是一场大雨将至。

  那日从东市回来,馥之再没有踏出府中一步。两日来,她在家中不是摆弄药材就是看书,却时常突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什么也没做。

  她骗不了自己,顾昀的话终归搅得她不安宁。

  入寝的时候,她总睡得艰难,梦境也是纷纷扰扰,时常晃过去年塞外的情景。馥之梦到顾昀站在跟前,似乎又置身在初识的涂邑小院中。顾昀伸手来拿她,馥之又窘又急,想使螟蛉子,却怎么也挥不动手……

  谁说他不鲁莽!馥之心里不无着恼。终身大事,三日晃眼便过,能思索出什么来?

  她越想越觉得顾昀着实蛮横可恶。今日一早起来便跟着戚氏慢慢悠悠地做这做那,打算把时辰消磨过去,自己不在医坊出现,那日的事便算从未发生了……

  "女君也须学学织布才好。"戚氏忽然叹了口气。

  好一会儿,馥之才察觉她正与自己说话,抬头,"唔?"

  只见戚氏看着她,满面忧愁,"哪个新妇不会织布,看颍川家中,便是嫡出的女君,能五日断三匹的也大有人在。"

  "……你若觉善,媒人便可至姚博士府上。"那声音倏而又低低响起,馥之的脸忽而一热。

  戚氏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摇摇头,继续织布。

  她叨叨不止,"女君还是莫再弄那些药材,安心随老妇学学使织机才是,万一哪日嫁人了该如何是好……"

  "轰"一声,天上惊雷突然打响。

  二人皆吓了一跳。

  戚氏余惊未平地抚抚胸口,轻吁口气。

  落大雨也好。

  馥之望着黑压压的浓云,心想,那人如果还在医坊,兴许看到落大雨,便回去了也不定……想到这里,另一个念头却突然冒出来,此人一向固执,若他见自己不去,会在医坊中一直等候也未可知……

  馥之咬咬唇,突然把东西放下,从席上起身。

  "我往东市一趟,不久便归。"她对戚氏道,话音未落,已经走出门去。

  闷雷阵阵滚动,大街上的沙尘被风卷起,行人步履匆匆。

  马车疾驰过东市,医坊的屋舍已经出现在前方,可望见虚掩的大门。

  馥之下了车,隔着幕离的薄纱,只见门缝里头黑糊糊的。

  卢嵩的医坊还未开张,却已有不少人前来问询,其中不乏一些贵胄之家。故而他现下虽不在屋,却交代阿四在白日里留着门,有人来问也好告知一二。

  有问有答,自己来此,乃是不愿矫情,教人小觑。馥之在心里对自己说,深吸口气,快步朝门内走去。

  厅堂里光照极暗,一应案台箱柜却已经做好,散发着新打桐漆的气味。

  "……西边架上的还未收!那可是汝南的银杏子!"阿四发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似满心焦急,不知在跟谁说话。

  馥之心一顿,脚步却不由地慢下。

  通往后院的门上垂着竹帘,天光的在帘后闪动,馥之伸手将它挑起。

  院中大树的枝叶被狂风吹得"沙沙"乱打,前面的屋檐下,盛药的簸箕摆得满满的,面前一人正弯腰将装满银杏子的簸箕搁下。

  听到响动,他忽然抬起头来。

  馥之手扶着门帘,看着他,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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