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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立国后,王芾将温氏一族迁往东海郡,尊末帝温元为东海公,子孙世袭其号。新朝延续至今已有五世,东海公亦五世。

  不过,自第二世的文皇帝起,朝廷感于开国时封下的诸侯日益壮大,便推行削藩之策。

  东海公也不例外。到武皇帝登基的时候,东海公只得食本郡赋税;而武皇帝在位之时,又颁下诏令,将渔盐冶金收归朝廷。至此,东海公食邑所得已寥寥无几,虽朝廷每年所补粮米钱财亦是不菲,但族中人丁众多,子弟生活日渐困顿起来。后来,一些旁支族人开始自行谋划出路。他们将东海物产贩往内地牟取暴利,虽每年须上缴重税,却也收获颇丰。

  一来二往,经商在温氏族人之中蔚然成风,名声渐大,甚至皇帝也知道了。一次,东海公到京中述职,昭皇帝召见他时,曾指着腰间玉带上的一颗东珠笑道:"朕闻此珠乃少府在贵子弟手中得来,不知确否?"东海公闻言赧然。

  温氏毕竟是前朝皇族,经商之风虽盛,东海公嫡支却从不参与。

  不过,十五年前,现任东海公家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东海公先娶妻刘氏,早死,留下一子;后又娶妻孙氏,又育一子。立嗣之事有长幼之序,按理,当立刘氏子为世子。然而,刘氏母家单薄,而孙氏出身豪族,对此事多有阻挠。后来,刘氏子不堪继母苛待,携妻子离家远走上党,随族中叔伯习经商谋生。东海公虽心疼儿子,却拿孙氏无法,又幸好身体康健,立嗣之事便绝口不提。

  此事在京中贵胄间早已不是秘闻,顾昀也曾听人提起一二。

  东海公毕竟是前朝余脉,朝廷多有监视。顾昀为皇帝近臣,曾闻廷尉奏报东海公之子通商西域,故而方才听到温栩自称上党人士,又见他气度不凡,便忽然想起这些事来。

  不出所料,顾昀提到东海公的时候,便从温栩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那一刻,他也知道温栩必全力以赴。

  听说东海公去年染疾之后就一病不起,立嗣迫在眉睫。此时获得一份朝廷的封赏,于温栩父亲这一脉而言意味着什么,温栩自然清楚得很。

  朝阳升上了天空,照在乌延山的秋草上,却让人觉得带上了一层诡异的红。

  张腾用剑挑开地上一块羯人的残甲,朝正倚在一块大石边上歇息的王瓒走去。

  "又想京中哪家女子?"张腾笑着拍拍他的肩,在旁边另挑一处坐了下来。

  王瓒瞟他一眼,没说话。

  张腾看看王瓒,只见他一身铠甲,头盔放在一旁,正理着衣袖。半夜混战,他的衣服已经挂破了几处,头上束起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了。不过,这人的脸上倒仍干净,还是一派神清气定的模样。

  "听说王主簿手刃了五人?"张腾悠悠地说,"虽不及军司马我,却也算功劳了。"

  王瓒"嘁"了声,没有抬眼,却学着他的语气,"军司马莫不记得了,今朝奇袭之计乃王主簿我进言定下的。"

  张腾不理会,却也动手解下头盔,继续道:"都督也是,竟让帐下主簿出战。不知根由的还以为都督无将了。"说着,他从腰上的食囊里拿出一块糗粮,掰开,递给王瓒一半。

  王瓒摇摇头,笑而不语。

  大军出征千里,以武功论赏,他王瓒岂是甘愿空耗在一个文职上的碌碌之辈。都督曾受父亲恩惠,知他心意,也并无阻拦。

  乌延山隘口狭长,无树木荫蔽,山上乱石嶙峋,易守难攻。大军到达后,大将军遣前军稍加试探,果然,羯人已在此处设下了重兵。他立刻命令大军后撤五里扎营,设下拒马,与羯人两相对峙。

  王瓒仔细观察乌延山地形,发现乌延山虽险,却并非铜墙铁壁。他看到山梁余脉在山前伸出一座小山坡,并无多高,却离隘口甚近,又有巨石为护,正好驻弩兵。

  众将在帐中商议之时,王瓒出列,向大将军进言。

  大将军果然采纳,与众将商议,决定遣勇士五百人攻占此山。

  经过两日准备,一场厮杀在太阳升起前展开。羯人很快发现他们,吹响了号角,却被早已攻上了山顶的弩兵击退,隘口前留下几百尸首。王瓒紧握着刀,身体里是从未有过的亢奋,看到羯人打扮的便上前挥去。他到现在仍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割断别人的喉咙时,那个羯兵脸上惊恐的神色……

  王瓒挽好袖子,不再看上面仍隐隐可见的血迹,望向山坡下。军士们已经排着长长的队列,竖起了盾阵,摆好弩机。而对面,羯人亦已集结,不断有冷箭打在头顶的石头和盾牌上。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他唇边扬起一抹浅笑,这般简单的战法,考虑到的当然不止王瓒一人,可在帐中他是最早说出的一个,便是占了先机……

  "仲珩。"少顷,张腾忽然叫了他的字。

  "嗯?"王瓒转头。

  只见他吃着糗粮,脸上的玩笑之色已经收起,双眉微蹙,"我觉得大将军在赌。"

  王瓒一怔,心绪沉了沉。

  停留的这两日来,左右翼均发现了羯人,前方就像一个口袋,在等着他们往里面钻去。大将军却是不愠不火,除了今晨的进攻,再无动作。

  王瓒望向山下秋草茫茫的草原,深吸口气,"确是在赌。"

  "等左将军?"张腾问。

  王瓒苦笑,"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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