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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今儿议政时他亲口所说,不会有错。他已经有意找这借口先把十弟打发走,看看动静轻重。接着就是我们了。”八哥看着窗外,说话间听不出表情。

  十弟神色苍白,却难得的毫无瑟缩。

  我问八哥:“无论要做什么,都得趁这新皇龙椅未坐热,不然时间长了,天下人习惯了,官员也都被他清理了……不如就拿这一次的题目来闹一闹?有十四弟,也就有了太后,还有三哥家的老大不是也……”

  “三哥的胆子早在太子二次被废时就没吓破了。”八哥断然道,“今天我倒是探了探他的口风,你猜怎么着?他打算去找”雍正“求情。”

  “求情?”我失笑,“与虎谋皮。”

  雍正登基大典之后的这个正月十五元宵节,下午特意与十四弟一起向太后请安,听说皇上傍晚会来,十四弟打定了主意要等在这里,看看有什么说法,我找个借口退出后,径直去了养心殿。

  我与八哥十几年来在宫内建起的势力,原本应该比四哥的更有用,只可惜摊子铺得太大,反而大半都不堪其任,尤其当见情势一转立刻支吾躲避以观风声的,更是十之八九,正如八哥说的“人之常情”。但至少暂时,我们在宫中仍然能轻易出入。算一算,亲贵宗室中四哥没有什么好人缘自不用说,朝中大臣,去除一半退缩观望的,也还有倾朝之力——这是自然,否则,四哥为何要先封了八哥亲王、十弟贝勒,以示安抚笼络?虽然彼此都心照不宣,早已恨不得将对方食肉寝皮。

  这样想来,直到我们兄弟都还活着,便很难说最终的胜败。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谁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兴意阑珊。“正巧”赶着雍正离开养心殿时进去东暖阁,悄悄坐到一旁,看着她似乎毫无芥蒂与机心的模样,不禁惘然。

  但当她发现我的存在时,眼中毫不掩饰的警惕,还是令我痛楚至无法成言。

  望着她离去,离去便罢了,将我一颗心践踏如泥也罢了,她却立于照壁前犹豫着回头,重新看我。

  门上明亮的宫灯照着她星辰般的眼眸,一脸对人对己的不忍和欲言又止,令人的一颗心如泡在江南早春初酿的梅子酒里——微醺,而无限酸楚。

  这是她第二次为我回头。

  老十和三哥家的大世子还是被发配去了喀尔喀蒙古,十四弟向太后大闹了几场,“雍正”终于发现,要行使政令必须得到八哥的协助,而他雄心勃勃想要推行的吏治改革和经济新政,也举步维艰。

  但他对我们的隔离监视渐渐严格,尤其是我和八哥的府外、身边,偶尔会惊鸿一瞥的发现不明来历的人在窥视、跟随。

  “你们可知道原本唤作”粘竿处“的那个小衙门,现在被他改做锦衣卫、东西厂了?”

  谁不知道呢?现在被他安上的这个“粘竿处”首领不知来历,神秘十分,据说祖上是入关前正黄旗下包衣家奴,但要在旗下打听,却无人能知晓他究竟出自哪家,甚至有人说,连粘竿处侍卫,也几乎无人能见到其真面目。

  八哥看看大家神情,向座中诸人扬一扬杯:“四哥此人……我们必会死在他手上无疑。”

  裕亲王保泰浑身上下起了一个冷噤,酒都撒在了手上。

  座中有老安亲王、裕亲王、简亲王,蒙古的铁亲王,老安亲王的孙子、我们的密友吴尔占和色尔图兄弟二人,还有贝勒苏努,都是满蒙亲贵宗室,我们连几个心腹大臣都没有请,只为商议“雍正”又要打发我去西宁的事儿。裕亲王为人懦弱没主见,大家都知道,于是沉默中假装没有看见他的失态,心情却都自然沉重起来。

  “呵呵,至少有一点是确定无疑了,凌儿这些年确实在喀尔喀蒙古和西宁,本朝发配流放,不是北上黑龙江就是南下云贵瘴疠之地,他却要十弟去了喀尔喀蒙古,又要打发我去西宁,明摆着是在替凌儿出气呢。”

  没人理睬我这并不高明的插科打诨,裕亲王自己尴尬一阵,开口欲打破僵局:“无论如何,你们到底是同胞兄弟,圣祖爷还停在乾清宫,就算他不念及手足血脉之情,全天下都看着他呢,他总不至于……”

  这是废话,安亲王第一个忍不住:“嘿!做梦!同胞兄弟?是他老娘都没用!”

  安亲王是八哥的岳丈,是“雍正”眼里与八哥一体、最为忌恨的人之一,此时拿着个大水烟袋,毫不客气地指指裕亲王。

  老保泰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连八哥也不再拿工夫安慰他了,点点头说:“瞧瞧他对太后和十四弟的态度就知道了,此人六亲不认,手段残酷,指望他起恻隐之心,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儿出来呢。裕亲王三叔,您如今这位当家福晋阿依朵郡主是十三弟的表姐,似乎与凌儿也十分亲密,托她去求求情,您老安享晚年是不必担心的了。”

  这下老保泰脸上真的挂不住了,八哥又紧接着说道:“天家无亲,你们也都瞧见了,老庄亲王博果铎死了,虽无嫡嗣,但族里有的是子孙辈,拣一个过继不就是了,他却把十六弟过继给庄亲王,变着法儿革了庄亲王这一族的爵。此人根本不会忌惮什么祖宗成例,看样子,也不在乎青史一笔可畏,是铁了心要做这个暴君了。”

  “……刚登基就迫不及待地遣走十弟、九弟,我敢与诸位打个赌,虽然因为上有太后,至今没能下手,但下一个,准是十四弟,他的翦除羽翼、排除异己之心,迫切如是,各位难道要束手待毙?”

  八哥就这样说服了原本就与我们关系不错的八旗宗室亲贵,加上蒙古几族王公,当真关起门来把这个“家务”闹了起来。

  奈何他到底已经是雍正皇帝,棋快一着,这一局平息的结果,我仍然要去西宁,以换得八哥与他在朝中暂时的相安无事。

  早料到会是这样,我并不意外,安排好了府中的事,叮嘱董鄂氏照顾好额娘,临行前磨蹭起程的几天里,忍不住总往圆明园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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