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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所以当已经身为四年哑女的她,就在我眼前战栗般挣扎许久,石破天惊地叫出四哥的名字时,我几乎立刻凝固成了一块石头。

  那分明是她的心发出的声音,依赖、信任和眷恋。

  而我呢?我只拥有她的痛恨、轻蔑和她眼中慈悲的怜悯。

  空旷凄冷的殿室,我独自站在这个黑暗的角落,看着她和四哥不顾一切地急急走向对方,彼此凝视……

  刚才还拥着她的双臂,直到现在才能缓缓放下,把双手藏到身后,痛苦地绞在一起。

  八哥面无表情地看看我,不必他提醒我也明白,这还是在良妃宫里,要闹起来,四哥占不到便宜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竟奇怪地扯扯嘴角,这大约是世上最凄凉的笑。去吧去吧,若这是我的愚蠢亲手将她推进的怀抱,若她的幸福能让她忘记我的罪……

  她值得一切,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为她付出。我只是充当了一个可鄙的小丑、一个可悲的罪人,或许连赎罪的机会,今生都不会再有。

  不过两个字而已,从她说出这两个字的一刻,终于将我与她彻底分隔在两个世界如幽冥与人间。

  踏出门去的那一刻,她犹豫了一步,竟回头看我,她眼中清澈的迷惑让我稍有安慰——她仍然是那个灵慧剔透的凌儿,或许她无法不恨我,但只要她能明白我……

  这是她第一次为我犹豫回头。

  那一天,良妃薨了,八哥似乎再也不打算理睬整个世界。我也一样不打算理睬整个世界。

  大雨倾盆,独行回府,魏大追着给我打伞,哪里挡得住什么?回府倒在床上,昏昏地发热起来,我大病了一场。

  病中惦记着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一定要去做。太子一反前段时间的躁动,突然异常安静下来,而皇阿玛“明发”消息说已经离开行宫,起驾回京,却没有了路程中的消息。

  太子竟真的动手了?或者皇阿玛已经秘密有了处置?无论何种局势出现,时间都已经不多了。

  听说是要见四哥,还是秘密的,魏大和董鄂氏都没言语。傍晚,打听明白了四哥的行踪,在神武门下侍卫房外等他。

  这个气候,傍晚天色已是晦暗得一片漆黑,细雨淅沥从檐角滴下,只见几个太监和家丁举着玻璃灯,四哥披着油衣踏着鹿皮油靴踩着水走来,似乎打算如往常见到我一般无视而过。及至走过我面前,他才顿了顿脚步,微微侧头,似乎想了想,也走到檐下来,站定了看看天不说话。

  他身边的人一见这场景,早已在我们脚边放下灯,知趣地躲到远远一角去了。这才发现从小到大,我和四哥几乎从未单独在一起说过话。

  “趁早把凌儿带走吧,越远越好,这一局你们已无翻身可能,如果你还认为自己是太子党的话。”

  我很直接,他身上凛了一凛,没有说话。

  “这次不比上次,天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得住她?皇阿玛只怕会盯紧你和十三弟一阵子了。”

  身上烧得滚烫,四肢酸痛懒怠,脑中更像有火在烤,我有些负气地笑着,一口气说道:“难道你就放她一个人离开?若是我,不如和她一起离开。”

  说完,拔脚欲走,我的家丁和侍卫在门外一见,立刻迎了上来。四哥却突然转身看住了我。

  这倒是几年来他第一次拿正眼看我。神色变幻半晌,他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也走了,还有谁来保护她?”

  话音未落,已举步走了,油靴踩着水的沉重步子渐渐远去,太监和家丁也举着灯慌忙追去。

  是啊,如果失去了手中权力,还有什么能保护她?

  无语间,我仍茕行回府,雨已渐渐停了。

  太子果然被废了,而且超出我们的预想,他居然调兵试图在皇阿玛回京的半路上劫驾。他疯了,这和我当初对凌儿所做的事有什么本质区别?他将永世再不得翻身。

  在皇上回京之前,一切都已经处置妥当,二哥被圈禁,亲信几乎全数被除,意外的是,皇上这次出奇的严厉,我们原意只是要让他失去皇阿玛信任的十三弟,也被高墙圈禁了。超出预计的成功也终于让八哥从黑暗的殿房内走了出来。

  他带了两位名医来看我时,我正趁着高热不退赖在房中。对于这次再废太子,他有满腹的心思,除了对我,也别无地方可以微吐一句半句。

  “……时也,命也!平心而论,二哥着实不易!既要让咱们那位千古圣君皇阿玛不至于感觉到威胁,又要才干处事当得起储君身份,能服天下人心,何等之难!”

  一向讲究君子不苟于行的八哥也兴奋得在我房中来回踱步,回头替二哥感叹起来。

  虽然这几十年中我们也对二哥下了不少“工夫”,但设身处地想想,这四十年太子,确实当得灰心!

  二哥已经绝无可能翻身了,若让外人听见八哥这话,准会以为是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口舌之快。只有我明白,他会有这样的考虑,不异于表示他对怎样做好太子,在那两难之中取得平衡,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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