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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我们被人暗算了。”八哥脸上挂着一个惨白的笑。

  天下还有谁比我清楚?苦心经营的事业被人重创,对八哥来说,伤心不啻于我之失去凌儿。

  “八哥,是我对不住你。到底是怎么个始末?任伯安现在哪里?”

  十四弟并不知道《百官行述》,十弟对此也是迷迷瞪瞪,八哥知道我问的什么,摇摇头,苦笑道:“京里还好,任伯安在京里的当铺我都着要紧的人看住了,但我心里不安得紧,四哥这是对咱们痛下杀手了……”

  十四弟听得神色一凝,八哥神色惨淡:“你们知道江夏镇怎么没的?十三弟,两个月前,在刑部下了告票捉拿要犯;年羹尧,大约半月之前,自请进京述职,秘密放了五百兵丁回乡告假,却半道上在江夏镇外会合。如此这般,凭十三弟写的那张捉拿要犯的刑部告票,趁夜夺了江夏镇,近千条人命,老幼妇孺无一活口,临末,还扔一把火,把个中原重镇烧得干干净净。一夜之间,江夏镇已经从我大清疆土上消失。”

  八哥的声音低而清楚,一字一句迸出来,听得我们兄弟几个都坐得僵直——四哥竟是用上了这等手段对付我们。

  “这还不算完,你们看看桌上那张请柬,四哥府上高喜儿刚刚送来的,说四哥府上年氏前些日子刚诞下一个小格格,正好今儿就是四哥生日,四哥一高兴,打算请齐了我们兄弟,到他府上小聚寿宴。”

  “这……这里头肯定有事!四哥这辈子,从来没请过客!”十弟脱口而出。

  八哥没言语,只是看着我。

  “我这就叫魏大回去查查,江夏镇最近一次清点的存银有多少。除了银子,江夏镇任伯安一家子囤积了多少金银珠宝?”我愧对八哥,低头握紧拳头,“四哥养的好个魔王,吃人不吐骨头!年羹尧杀人灭口,放火焚了罪证,抢走我们几百万银子。”

  十四弟显然没有想到我们的周转银子仅在江夏镇就有这个数目——如今大清国库也只得二三千万而已——不由得多看了我几眼。

  “银子如今已经是最不要紧的了,十四弟,你还不知道……”

  八哥长叹一声,把《百官行述》的事大约讲给了十四弟。

  “这……这四哥要是拿到了《百官行述》,进,可以呈给皇阿玛作为私录官员档案的证物,咱们兄弟都脱不了干系;退,可以独自享用,操纵百官。——八哥,我府中有功夫极好的人,八哥要用得上,任由差遣!”

  初次听说还有这么个厉害玩意儿,已经是在这紧要当口,十四弟急急说着,额上已见汗。

  “若是咱们心急,又着了他的套了。”八哥把身子往后一靠,语气越发如外面的天一样阴沉,“弟弟们,想想这前前后后,四哥他们用了多少日子设计?这一层层连环局越想越叫人心惊……而咱们呢?刀都架脖子上了,咱们还睡大觉呢!”

  “对,现在若突然紧张那一处,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了告诉他们”东西“就在这儿吗?——四哥此人,我们今天才算见了!”

  这么说着,早已想到,为了凌儿,四哥必定已恨我入骨。若将我和他交换位置,我或许在娘娘寿宴那夜就已经扑上去掐死他了。——但最后死的却不是该死的我们,我们还活得这样好,所有的苦难都让可怜的凌儿受了……苍天无眼。

  “……呵,这样算来,大约从去年太子事发,他就盯上咱们了,更不要说,九弟还害死了他的美人儿。”八哥看看我的沉默,勉强笑道,“但有意思的是,太子复位后,他们虽明着仍是与太子亲睦,做的事儿却和太子不是一路。这件事儿,太子就不知情。今晚兄弟们齐聚一堂,才有好戏看呢——无论今晚还有没有什么,咱们这局已经败了,眼下只能静观其变,再图弥补。”

  “四哥不但手段狠毒,还这样阴险狡诈,原来是个比太子还头痛的人物。这一局一局的套儿,想我头都痛,今晚我是只管喝酒了。”十弟知道事态严重,说话都顺溜了。

  “呵呵,十弟,你能多喝酒,少说话,哥哥我就该给列祖列宗烧高香了。都散了吧——这时候咱们兄弟聚上一天,多少双眼睛盯着?今晚四哥府上见。”

  十四弟站到玻璃窗前,长长吐一口浊气道:“散散也好,咱们兄弟竟没一个人瞧见,外头下雪了。”

  果然下雪了,不过半天时间,我到四哥府时地上已铺了厚厚一层雪,天也全黑了。

  这一夜,四哥做到了我们最担心的事。十三弟带兵抢了当铺,《百官行述》被他们搬到了众目睽睽之下。八哥的脸先是比外头的雪地还惨白,当四哥提出并真的当众一把火烧掉了《百官行述》时,他已经全无表情——四哥得到了它,却既不“进”,也不“退”,他的招数,比我们能预想到的更高明:化解一切于无形,得了实惠、断绝了后顾之忧、又示天下以无私,而我们,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四哥的刀已逼上咽喉,我们才刚刚发现,他是暗处那个最可怕的对手——还带着对我们不共戴天的恨。

  八哥书房内,十弟拉着十四弟在下象棋,十弟粗心,十四弟心不在焉,竟一时也没分出胜负。

  八哥与我站在远远一端窗前,看着黑夜里雪片扯絮般簌簌飘落。事情坏到不能再坏时,八哥反而恢复了风神轩朗的镇定仪态,此时转着手中热气腾腾茶杯,低声道:“如今要出手,便是白刃相见。九弟,只怪八哥无能,有负弟弟们信任,却连弟弟们都拖累了。”

  “呵呵,笑话,八哥,咱们兄弟自幼就跟着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从去年废太子那时起,咱们兄弟都是过了河的卒子,没得后退了,何况,我那么早早儿地就安插了人在二哥、三哥、五哥、七哥、十三弟府中,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万一有这用得上的一日?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干吧!”

  这一夜,十弟和十四弟走后,我和八哥在书房对弈,彻夜未眠,至清晨时传来消息:十三弟府中,一个深得他信任的大丫头半夜欲行刺于他,却不知为何败露了,惊醒了十三弟,行刺未遂,这丫头当场自尽。

  ——“八哥,紫姑竟失手了。”

  ——“不怪你,一个女孩子家,伺候十三弟这几年,谁料得到有什么心思?或者,她原本就没这个利落手脚,一时胆怯,办砸了。天下这些事儿,谁说得准?”

  ——“但……”

  ——“九弟,不必说了。瞧着吧,这才刚刚开始呢。”

  康熙五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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