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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五


  但当她听说这一切是因为我的要求时,惊异之色溢于言表。

  那夜在四哥书房,踏月而来,惊鸿一瞥,如梦似幻,何等摄人心魂?她竟一点儿也没有像我记得她那样记起过我?心中那只小兽已经开始恼怒地龇牙磨爪……

  她带着压抑的怒气和疲乏的无奈,简短、甚至不耐烦地回答着十弟和十四弟的问题,我和八哥的心思显然一样,没有向她提问的打算,我只是盯死了她回避的眼睛。

  还没答两句,她已经不胜其烦地扶着头,软软地有些站立不稳,竟就这样晕倒了。

  我立刻悬起了心,无论如何,她终究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可就在我霍然站起的刹那,她那低垂长睫的眼里,明明有道狡黠的光,一闪而逝。

  她轻轻倒在离她最近的十四弟手臂中,而我,愣在了那里。

  她被送回沁芳阁,八哥遣了大夫过去照料,十弟和十四弟意犹未尽地走了,八哥用目光留下了我。

  “她不愿应付咱们了。”着人换了热茶,八哥重新坐下来,望着湖面浅笑。

  “八哥,你也觉得她是装的?好狡猾的丫头!”我不知该怒该笑。

  “我倒觉得不算什么,穷苦人家生活不易,何况一个这样标致的女孩子?若是应付不来,只怕也难活到京城。四哥说得不错,人市就是个人间地狱,听说她被拣到时,已经是半个死人了,原本没指望能救活的。九弟,凭公心说,要论明敏,连你也比不上她,呵呵,和她这样的孩子比,咱们兄弟都是”何不食肉糜“的纨绔……”

  八哥在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我从未认真想过,她原本贫寒无着、流落街头,意味着什么。一个能与皓月融为一体的冰清玉洁身影,也能在腌臜的人市挣扎求存,那简直让人,至少对于我,无法想象。

  “……九弟,九弟?”

  我没什么,只是忽然心痛,再也无法掩饰。

  “八哥,我想要她。”

  八哥正在说什么被我打断,皱眉看着我发笑了一阵:“——这还用说吗?不必你开口,全天下都看出来了。”

  暮春时节,蒙蒙细雨随着轻风扑到面上,人心也被润得温温软软,这样远远看着她和其她女孩子们排曲子,已有半个月了,她依然对我的注视浑然不觉。微笑、倾听、出神、发愁……她在女孩子中并不太说话,但丝毫没有矫作冷淡之嫌,往往眼波到处,已有无限言语。

  已经见识过她月下的清丽脱俗、书房中的神秘慧黠,我越来越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孩子,与我过去见过的任何一种女子都不同,她仿佛来自于一个与我过去生活的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怎样才能得到她?我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如此渴望一个对我的目光懵然不觉的丫头。

  这一天,她迟迟没有出现,沿沁芳阁后小山的角门到湖边,我已转了有几个来回,居然看见十三弟和我一样在雨中迎面阔步而来。

  “十三弟,稀客啊。”

  “九哥,怎的这样好兴致,独自在雨中漫步?”

  “十三弟不也一样吗?怎么有空到八哥府上来?”

  “呵呵,九哥,八哥是你的八哥,也是我的八哥不是?我怎么就不能来?我今儿特意为八哥送昨天在工部讲好的图样来,顺便,去瞧瞧四哥书房过来的那个丫头。”

  又是他!才半个月,他居然就要巴巴地找个借口来看她!十三弟嘻嘻哈哈敷衍着,我却满心都是警觉,不容细想,也随他踏入了沁芳阁。

  “……凌儿姐姐身子病弱,奴婢们让她回房歇中觉去了,这就去唤她下来见两位爷。”

  两个女孩子急急跑上楼去了,十三弟突然转头对我笑道:“这锦书姑娘果然是国色,九哥好眼光、好艳福。”

  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天在宫里,八哥告诉他们说,这南方九省头牌名伶是留给我的。

  当下淡淡客气道:“也罢了,只有我府里前年弄来那两个扬州瘦马,与她还略微比得过眼,可见,她们也不过是人间可得之色。”

  十三弟皱皱眉,想了一下,忍不住问:“九哥,你这话我不明白,人间可得的你都不稀罕了,那人间不可得的,想必终究不可得,这可怎么好?”

  我冷冷地正要回他以不耐烦,十三弟目光一亮,凌儿已一脸迷茫地站在下到一半的楼梯上看着我们了。

  她松松挽了个小髻,一半乌黑的头发还散在身后,肌肤也像刚睡醒的样子,隐隐沁出婴儿般的红晕,神情慵懒无奈,晶亮的眸子仿佛在质问我们,为何扰人清梦。

  我和十三弟终于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却不约而同地瞪了彼此一眼,各自别开了脸。

  十三弟对她嘘寒问暖,让我十分不满,他却嚣张地暗示我该走了。哼!这是在八哥府上,你还能怎样?我干脆直接回到了八哥的岸芷轩,吩咐给她看病的大夫开个补身子的药膳,让八哥的小厨房炖了汤送去。

  “记住,要瞧着凌儿姑娘喝掉才准回来复命!今后每天都是一样的!”

  八哥一直自顾看书写信,等人都走了,搁下笔笑道:“九弟,连我都怕了你了。这不,先把那锦书姑娘从苏州府中赎了身,好巧不巧,锦书的父亲就是原来坏了事儿的浙江盐茶道,是个犯官,现流放在海南蛮荒之地,我早已拜托两广总督杨大人安顿他去了,指不定,还能有用。总之,等娘娘寿宴一毕,就送去你府上。届时,若能连凌儿姑娘一并收入你府中,算你白拣一个齐人之福;若是不能……也怪不到我做哥哥的了。”

  “什么?锦书?八哥,你知道的,我府里不少这么一个。”

  “是吗?当初瞧了好几个班子,可是你一眼就要替我拿定主意,说这个锦书不错的。大伙儿都明白,她和那个凌儿,就像一对双生花儿似的……”

  “谁说的?我就没瞧出来!八哥,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选班子,这个班子确是最好的,可我要的人,不是拿宋钧窑套盘跟老王爷换我要来又砸碎的那颗珊瑚树!这个丫头没得顶替的!”

  八哥面无表情地看了我有一会儿,站起来缓缓踱到我面前。

  “九弟,你又犯浑了。自小到大,每一次要什么东西,虽说终究都遂了你的愿,可一次比一次叫人头痛。你一向极聪明,咱们自幼又是受教于何等博学大儒?为何那天,我还说你明敏尚不如那个丫头?因为你惯于予取予求,从来不必费心……唉,今天十三弟是代四哥来的,你就没瞧出来?”

  “何以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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