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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胤禛又病了,间日时发寒热,饮食大减,夜不能寐。自雍正四年那场病之后,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二场大病。

  我开始明白,原来他们这群兄弟,才是真正的宿世冤孽。

  雍正皇帝一生两次大病,一次是他的八弟、九弟死,十弟、十四弟圈禁,还有一次,是他十三弟的离去。

  无论爱之深切,还是恨之深切,都让胤禛累入血脉,伤入骨髓。

  胤祥说得不错,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们同属爱新觉罗血脉这个事实。

  “胤禛!胤禛!”我慌慌张张迎出藏心阁,一把拉住他的手:“听说,今天朝会后有官员荐举了什么著名的道士,道士还进呈了丹药?!给我瞧瞧,在哪里?”一面说,一面紧张地打量着他身上所有可以放东西的地方。

  “怎么了?”他发热了两天才刚退,又硬撑着去见人办事,此时一脸僵硬的疲态,也被我带得紧张起来。

  挥手退走了侍卫,更衣坐下来,他转眼示意,李德全果然从胸前掏出一个刻着太极八卦的精致小盒子呈给我,打开来,是十粒朱红坚硬的小药丸。

  “你听我说。”将那盒子紧紧攥在手里,以一种急切央求的姿态跪伏到他膝上,“我原本恨不得一把扔进这湖里的,但我一定要彻底断绝这个可能性——你不会服用它们吧?”

  “只是姑且听之而已,朕还没有糊涂到求道问长生的地步,凌儿,怎么值得你如此紧张?”

  不,雍正皇帝死于服用丹药,留给后世笑柄?这不会发生!我不会让它发生!

  “你听我说,那炼制丹药用的汞和铅,对人都是剧毒,哪怕用量极少,一时不会致命,时间稍长,也会让人神志迟钝,用量稍多,立刻就会伤人性命!无论什么道士,说得怎样天花乱坠,丹药之毒,都是不会变的。不论你有什么打算,哪怕你根本不打算理睬他们,你也得让我做个试验给你看。求你!”

  “呵呵,凌儿,你一向有出奇的点子,朕先准了,你倒说说看,又有什么新玩意儿?”

  “这不是闹着好玩儿的,胤禛。”捕捉到他持怀疑和并不严重态度的细微神情,更加确定这是必要的:“下旨给那些道士,让他们留在京城附近道观中,告诉他们,需要他们进贡的是御用丹药,我们就在圆明园中,找几只小动物做实验,猎犬、鸟儿、鹿……用量少也可以,直到……直到你彻底相信我说的,丹药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原也并无认真打算听信他们,你说的法子有道理,且试一试便是了。”胤禛将我拉到他身旁坐下,笑道。

  “千万不要听信他们,这不仅是试一试的问题。”我担心得紧紧抓住他的手,“胤祥走了,我只得一口心血送他,若有一天要与你分别……除非我先走,不然,只有随你而去罢了……”

  胤禛紧了紧环住我身体的臂膀:“还未偕老,先言离别?朕不许你这么说。”

  “但我怕你因为胤祥的离开而对未来心生疑虑,让那些道士有机可乘……胤禛,伤害你们健康的,不是别的,正是永无止境地消耗着你们心力的权力之争,你就随我走吧,你也操心够了,朝局已有起色,弘历也已经长大……”

  “呵呵……凌儿,你是担心,朕也会怕死吧?哈哈……”

  胤禛突然豁朗地笑起来,这几乎是自胤祥病情反复以来,他第一次笑。

  病中的沉重阴冷在笑声中散开后,他依然是那个傲岸睥睨、气魄慑人的霸主。

  “呵……凌儿。”胤禛笑得喘息一阵,渐渐静下来,“你不记得了?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

  “胤禛……”

  他轻轻掩住我的嘴:“朕明白你的担忧,但朕之即位,乃天命所归,来去俱有天意,有何可惧?朕还不至于昏聩至此。你要试验丹药,朕很赞成。但,待朕几时闲下来,再陪你去南方的别苑,住上一阵子,好吗?你虽看表面上,这几年朝局略有起色,但暗中虎视眈眈的,还大有人在;十三弟这一去,朝中少了中流砥柱,朕也心绪大乱……”

  他寻求安慰似的把脸轻轻搁到我头顶:“……弘历才二十岁出头,政务阅历尚浅;朕推行的改革才初见成效……你瞧瞧,朕如何离得开?”

  这一时,或许的确离不开,他需要时间准备和接受。但从现在起,我会尽余生之力,在一切都来不及之前,实现胤祥最后的嘱托——带他离开。

  门外传来通报声:“皇上,十七爷来了。”

  果亲王允礼行过礼,捧着一个外形熟悉的木盒子,无言交到皇帝手上,神情哀戚得有些茫然。这些日子他都是这样讷讷的,仿佛人变得迟钝些,就可以不用去接受那个事实。

  “凌儿,十三弟年前遣往西边儿去的,怡亲王府亲兵校尉隆格,今天才刚刚到京……”胤禛说着,看也不敢看似的,将那木盒子转手交给我。

  胤祥,他就不能忘记一次吗?还是他原本就如此期望,这最后一朵雪莲,被捧在我手中,让我仿佛捧着的是他那颗依然赤诚得灼手的心脏?

  人已去,心还在,让生者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只有冰上纯净得透明的雪莲,向我们脉脉无语盛开,一如往年。

  胤祥要“上路”了。

  京城郊外,春色烂漫,草色青青,时有鸟儿啼鸣啾啭。白色的队伍长得似乎永远走不完,在送灵队伍的中间,一百二十八人“大杠”抬的胤祥金匮后,御辇挂上了白布缟素,胤禛和我,正送他这最后一程。

  已送出三十里,急促的马蹄声远远响起,前面不知为何有些骚动,胤禛浓眉一挑,已是凝结了一身冷冷的怒气。

  还来得及未问个究竟,忽然响起一把悠扬哀伤的女声,随马蹄声而来,用我从未听过的悲怆歌词,唱起了我永远无法忘记的蒙古长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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