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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邬先生心情很好、中气很足,身体也显得壮实了,这简直是从我回古代看到他第一眼以来,见过他状态最好的时候,虽然白发苍苍,目光却亮得像蒙古高原上的星空,又深得像映着星空的大海。

  他欢喜地拄着拐杖走过来,拉着我双手呵呵笑道:“早先见皇上在密折里说要我等着,我就对李卫说,恐怕又要看过这一季梅雨了。偏巧多等一时,性音大师就有信儿来,说在泰山等着我去观日出,然后一道逛回南方……”

  “那先生又可以与我同路北上了,多些时间说说话……”

  这一定是皇帝的安排,始终有人能在邬先生左右保护他,而且今后不至于让先生杳如黄鹤,一去难寻。

  “……对了,我总算找到两个可靠伶俐的小书童,叫舞文、弄墨,今后先生游山玩水,身边也有人代我为先生磨墨烹茶……李卫正在给他们训话,等会儿就带来见先生。”

  “呵呵,好,李卫又在从扬州街头讲到两江总督?赶紧叫他来喝盏茶歇歇吧。”

  李卫的两个儿子也偷偷捂嘴笑起来,我叫人把他们领出去玩,看他们蹦蹦跳跳跑远,才说:“李卫很气不顺的样子,听说他居然找粘竿处侍卫一起,街头巷尾地找那些传播谣言的人?”要知道,李卫一向是非常讨厌粘竿处的。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堵不是办法啊……皇上崖岸高峻,向来不屑于与小人理论,广大小民又不知就里,易为人言左右,何况还是由那些多年在王府里、亲贵大臣左右伺候的人亲口说出来,格外逼真……李卫这些年办事其实很有心思,只是听不得那些话,气急了才没章法的……”

  “主子!先生!又在说我的不是了,你们有什么好点子就教教狗儿,可别背地里说说就罢了。”李卫倒挂着眉毛,眉心拧起个疙瘩,匆匆在门口探头要请安。

  “你总算训完了,总督大人,好点子我没有,但有好东西给你。”我向邬先生笑道:“金银珠玉什么的,最好是早些脱手干净。”

  “金银?”李卫眨巴着眼,看高喜儿领着一个小太监,每人提着一个大白木盒子,这是官库里的金叶子,惯例一盒五十两。

  “一百两金叶子,不多,先解解你的急,耗羡归公的改革能推行成功,你功不可没,替几个清官扛债,朝中一些人却已经上密折弹劾你阳奉阴违、结党谋私,皇上知道你不容易——瞧瞧你家两位小公子穿的。这不算官中的钱,是我月例银子省下来的……”

  “这不成!怎么能又问主子要钱!”李卫原本听得愣愣的,听这么一说立刻跪下要推辞。

  “这是皇上和我私下给的,你别担心。我整天在皇上身边,没什么用度,月钱银子和宫人定额却是按贵妃的例,加上时时随侍皇上,器物、厨房都随上用,连圆明园也扩建了……”拉他起来,我坐到邬先生身边,慢慢解释。

  “呵呵,从云南运了几百年的楠木大树,川江上运下来,从这里上运河到京城,李卫和我都见了的。”邬先生点点头。

  “对,那是建勤政殿做柱子用的。我一听说你又闹饥荒了,就想起来问问高喜儿,才知道我原来还有不少私房银子,皇上准了赏给你,不得推辞——好多事情要你去做呢,皇上命你随我走时一道北上,进京述职,有话当面嘱咐你。这个,在折子里也有朱批吧?”

  “有!狗儿正为这个来,不过除了要随主子北上,还有……”李卫眉心的疙瘩拧得更紧了。

  “哎?还有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我很奇怪。

  李卫双手呈上一本折子,打开来看,上面朱笔批的字密密写满了空隙,熟悉无比,正是无数次在案侧灯下,我亲眼看着胤禛伏案挥笔写下的字迹。

  “……塞思黑已着拘回保定,交由直隶总督李绂看管。你凌主子北上之时,可顺道一探?……”

  把这句话反复读了几遍,确认无误。

  “顺道一探”这几个字,说得倒是轻松。怎么“探”?为何“探”?“探”什么?

  李卫见我也神色不定,等待解说的目光早已习惯性地望向邬先生。

  而我有一些联想……

  出发南下时,允禩和允禟已经分别被改名为“阿其那”、“塞思黑”,皇十四弟、贝子允禵也被正式议罪圈禁在康熙陵寝附近。“阿其那”被高墙圈禁在宗人府,“塞思黑”正从西宁押回,他们的家人中与此案关系不大的有一两千人,流放往云贵极南的瘴疠之地。但是在流放南下的途中,这些人一路到处呼号诉说,把原本还藏着掖着的民间密闻全部激发出来,再添油加醋,把这场皇权争斗中真真假假的故事讲得绘声绘影,把胤禛描述成一个弑父杀母、迫害亲族的暴君。沿途各地方官员处理不及,只好加快驱赶镇压这些人了事。但这些故事何等耸人听闻?一旦传播,再也阻不住,收不回。之前有一些大臣已经密折上书,要在路上将“塞思黑”“便宜行事”,被胤禛严词拒绝,他几乎已经完全倾向于将允禩和允禟永远圈禁,我还一度猜测,也许他们真的是自己病死于圈禁中的。

  那时候胤禛决意不杀,我能看到他的顾虑:形势到了今天,只要无法再兴风作浪,处死他们除了给胤禛增加恶名,没有别的意义。可是现在,胤禛也许突然发现恶名不但已经背上了,而且很难再挽回,那让他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呵呵……好啊,很多结,只有系它的人才能解,凌儿正当去看看,解了此结,以完此劫。”邬先生永远那样平静地端坐、微笑,好像一切都简单得不在话下。

  “什么?……什么解啊结的?”李卫又一头雾水了。

  “以完此劫?……邬先生,你也认为皇上打算处死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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