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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已经被寒风激灵得清醒无比,当下厉声对丫鬟们斥道:“上不得台面的,瞎嚷嚷什么?还不闭嘴!给十四爷看座看茶。”

  “不用了。服侍你们主子更衣,穿上这个!”胤禵面无表情地说,把手上一块白布似的东西扔到我身上,然后掏出怀表看了看,“还有半个时辰,卯时正在议事厅会合,凌儿随我一起回京。”

  说完,他自顾转身要走,我才抖开了那块白布,看清那是件孝服,他又回头对我说:“四哥登基了,起了个年号叫雍正,可遂了你的心?”

  虽然知道他极度仇恨的目光是针对胤禛的,但我还是被吓得心头一缩,连外头风雪刺骨也算不上十分冷了。

  他走了,丫鬟们还望着那件孝服发愣,我叹气,对她们说:“看什么?康熙爷驾崩了,又不关你们的事儿,去找出我那件哆罗呢白狐皮袄子,还有那件银貂氅连昭君套来,准备热水,快呀!”

  一阵忙乱,丫鬟们听立刻就要回京,居然还给我收拾起了包裹,我洗漱完毕,随便喝了几口粥,见她们连梳妆盒都一起收拾起来,连忙起身阻止:“只带几样随身衣物和洗漱用的梳子什么的,别的,你们分了吧。”

  她们大概也知道事非寻常,居然也不多话了,我只扶着一个小丫鬟帮我拿着包裹,赶到以前从未踏足的议事厅,原本的节度使府正堂。

  议事厅内地上燃着好几个火盆,其他地方都挤得满满地站着看样子是西宁所有的军官将领,上头赫然站着许久没有来西宁的年羹尧,胤禵背着他们站在门口,所有人都是一身素白,低头不语。

  年羹尧见到我进门,突然恭恭敬敬一打马蹄袖磕了个头:“给凌主子请安。”

  我有些猝不及防,还没说话,胤禵已经当着愕然四顾的满堂将领重重“哼”了一声,也不转身,说:“走吧!”就要出门。

  年羹尧已经站起来,问道:“十四爷!末将好像禀报过了,凌主子须得由末将另外护送。”

  胤禵猛然转身,脸上已带了怒气:“原就该我亲自送回去给他,难道四哥还有什么密谕,要你半路上就把我解决了?不然,与我一道还有什么不妥当的?”

  年羹尧也沉下脸来:“十四爷对皇上不敬之语,末将可以当做没听到,但凌主子金枝玉叶,怎经得起长途奔波?还请……”

  “哈哈哈……”胤禵仰天迸发出一阵大笑,打断了年羹尧的话,又回头嘲讽地问我:“凌儿,你什么时候变成金枝玉叶啦?”

  我只是被殃及了,但脸上还是微微红起来,没有名分于我自己是十分情愿的,但对于在这时代的生存却永远是个话柄。

  胤禵瞪了一眼年羹尧,一把拽住我的手腕:“走!”

  风雪茫茫,只露在昭君套风毛领外面的眼睛很难睁开,我几乎看不见周围还有人,若不是马蹄飞踏在雪地上的沉闷声响,真像是一个人独行在不知道方向的荒野里。

  已经这样不分昼夜地跑了十天了,我还记得是在深夜时分过的黄河,只看到脚下厚厚的冰层,四周景物都隐没在黑暗里。山丘、原野、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上黑色的冻土一一从我眼前昏然闪过。因为胤禵的坚持赶路,我们每天都无法按照朝廷的安排住进驿站,要么借宿大一点儿的农家,要么就住在荒郊破庙,甚至路边废弃的旧屋里,十天下来,我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双腿麻木,只有剩下脚踝旧伤处的疼痛这一种感觉。

  “上书房大臣张大人在前方潞河驿迎接十四贝子!”

  这声音骤然响起,我从马上腾地抬起头来:到了?西宁到北京一个月的路程,十天就赶到了?

  天已经黑了,零星飘着一两点雪花的天空深得让人看不透,隔着一片稀稀拉拉的小树林,远处黑压压的一片隐约就是北京外城的城墙,它们阴沉地矗立在冰天雪地的夜晚里,让人不知道那后面会有什么等待着你……

  真的到了……勒缓了马儿的步子,重新伏下身子趴在马背上,我可以松一口气了吗?明明应该高兴的,为什么心里挡不住的,只有对未来一无所知的茫然……

  第四十一章 子衿

  白茫茫的大地在夜里呈现出一种冰冷的表情,时而飘零的细细雪花更给眼前的景色增添了不知时日的混沌感,这是康熙六十一年年末,康熙皇帝龙驭殡天不久,新帝雍正尚未举行登基大典。

  京郊潞河驿外,我趁着胤禵正与张廷玉对峙的时候,躲在众人后面,悄悄抱着马脖子艰难地滚下马背,眼前有些发黑。张廷玉刚才向“十四贝子”行礼问安,相信人们都注意到他没有称呼“大将军王”,胤禵对此不理不睬,张廷玉看样子也不指望他会按礼接旨,自顾简单地念了一段圣旨,大意是要胤禵先在这潞河驿休息一夜,明天再进宫,那圣旨的措辞很是简单生硬。

  胤禵倔犟地站着,神色在驿馆外摇曳的宫灯下晦暗不明。张廷玉背着我们这群人的方向,他顶戴早已取下,也是一身孝服,显然也劳累多日了,嗓音干涩因喑哑,说话有些艰难,正劝慰了一句什么,胤禵突然说话了,有些阴阳怪气的:“马齐也死了,上书房这时节忙得很啊,四哥给你升了官儿,张大人您现在可是百官之首了,不去忙你自己的事,跑这里来干什么?你回去跟他说——我不要听他的什么狗屁圣旨!皇阿玛是在这儿亲自送我出的城,你张廷玉不是亲眼见了吗?如今我连皇阿玛他老人家最后一面也见不上,日夜兼程地从西宁赶回来,还不让我去给皇阿玛奔丧?!”胤禵越说越悲凉,干脆嘶声号哭起来:“皇阿玛你怎么就去了!丢下你苦命的十四儿这么给人欺负!您老人家睁开眼看看!看看啊!我给您打了胜仗,平定了西疆啊——”

  他冷不防的哭叫惊得四周树上栖息的乌鸦扑棱棱一阵乱飞,在这冰天雪地的郊外,听得人心里发糁。我一惊之下,连忙崴着脚往后又退缩了几步,想把自己藏在黑暗中。

  此时张廷玉连忙叫左右的人“扶着些十四爷”,语气烦恼,但并不惊慌,显然早有预料。一些从人七手八脚就想把胤禵往驿馆中扶,胤禵哪里肯依,几脚蹬开几个,眼看就要闹得不可开交,远处又有两盏宫灯晃晃悠悠沿驿馆通往城门的官道过来了,来人十分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胤禵这边,根本没有注意到。

  “老奴给十四贝子爷请安,十四爷,您请节哀顺便,爱惜身子,不然叫圣祖爷他老人家在天上成了佛瞧着也不安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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