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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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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先生默默审视我,似乎对我每个动作的意思都了解得很清楚。见我这样,他笑道:“还有呢。祖父厚葬了大师,时逢前明政治黑暗,天下眼见已陷入不治之世,祖父亦对世事灰心,从此抛下俗念,只潜心研究制琴。他游历拜访了当时全国上下的制琴名家,用了二十年时间,斫制了无数的琴,也亲眼见了前朝败落,本朝圣祖龙兴,渐渐心胸开阔,眼界洞明,不以世事为念,而以诗文、篆刻、音律闻名江南。直到祖父年老,才取出此木,倾尽心力,斫制成琴。其雁足与琴轸,皆是多年收集的蓝田碧玉,每一块玉都温润无瑕。如此,其弦音果然举世难得。但祖父因无心国事,趋避战祸,自觉抱愧于百姓,更有愧于前朝之倾颓,终年郁郁。他晚年见大清基业已定,江山可待重整,便将此琴珍藏于室,自己则避居僧庐,潜心教导我父亲和叔父。祖父说天道轮回,兴亡有数,他虽心系前朝,但希望我邬家后代能有为国事出力,倘若能庇一方百姓平安、民生昌盛,也能赎他在国难民苦之时只求偏安,空将一身抱负错系于琴画自娱之罪。” 邬先生是一个极其优秀的演说家,这篇意蕴厚重的解说词,竟让我有一种在看电视纪录片的感觉。他早已停了没有再说,但余韵悠悠,我好半天都还沉浸其中。 他的生平,我大概是知道的,那些被迫害打击,颠沛流离,怀着一身才华却潦倒逃亡的日子,他是否也常想起这琴声?想起人世沧桑,想起自己祖父的心愿? 我也将手指拨划过琴弦,终于明白了这琴声之纯、醇,原来是由沉沉的漫长时光提酿,多少前人以精魂浇铸而成,果然举世难得。 “凌儿,我将此琴送给你。” “——什么?!为什么?” 邬先生居然还笑了笑,要将对自己有如此重大意义的祖传宝物送人,他至少也应该郑重其事啊。 “琴,终归只是一个物事,没有摄人心魄之音可弹,便只是个摆饰。有再好的琴也找不回《广陵散》;《高山流水》得传千年,又何见子期伯牙……凌儿,莫要心为物役。” 莫要心为物役……一种空荡荡没有依靠的惊慌感抓住了我: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凌儿,若你又将远行……若此琴有灵,必定愿意伴你左右,而非我邬某。” 又将远行…… 原本醇冽的茶突然变得这么苦涩,涩得我枯坐了好一会儿才能苦笑一声:“就像昭君出塞了,那琵琶才能弹得出让云中大雁都为之肠断的曲子?” 邬先生突然深深地皱起眉头,好像在承受什么极大的痛苦而无法表达,他连说话时都不敢再看我,而是望着窗外两个小丫鬟——隔着帘子,她们只见得影影绰绰的背影。 “凌儿,我也没有想到……”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我还曾经以为,既然已经受过苦了,上天就该安排我傻吃傻睡幸福到底了呢。 再没有人说话,小丫鬟进来换了热茶,邬先生神色有些木然地弹起了《阳关三叠》——这才叫弹琴呢,想起我试图用古琴弹流行音乐的荒唐日子,想起邬先生还宽容地忍受着我那时的莫名其妙,我笑了,眼里却酸酸的。 “凌儿!”胤祥的声音冲破雨帘,然后才是他的身影,一个大幅度的跨步,整个人就出现在房间内,霎时打破了沉寂。 “嘿嘿……我听说你开口了?叫的还是四哥的名字?啧啧啧……四哥真是羡煞人了,哈哈,有些小人要气得鼻子歪了吧?”胤祥大声谈笑着,两个丫鬟慌忙进来要给他擦去头上身上的雨水,他不耐烦地一挥手:“去吧去吧,你十三爷不耐烦这个,去接你们主子去。” 一转头,他的脸色却又一沉:“胤禟没有为难你吧?” 我正要笑他,永远都是这副精力过剩的样子,哪像个金枝玉叶的皇子?却被他这喜怒转折过大的话问得一愣。 没有回答他,因为我脑海中的印象异常深刻:胤禟那像是从绝望的黑暗深渊中浮起来的浅浅的笑,传递着一种让人悲伤到绝望的痛楚。 胤禛在门外脱掉踩水的靴子进了门,小丫鬟服侍着胤禛换掉衣裳,放好帽子,掸掉身上的水。 他显然也听到了胤祥的最后一句问话,原本微笑着的脸上稍微暗了暗,我连忙收敛心神,正色答道:“九贝勒确是每日都看着凌儿,但也以礼相待,从未碰过凌儿一片衣角。” 我的声音怎么这么涩?心中一丝委屈渐渐扩散开来,嗓音更有些发堵。 胤禛来到我的面前,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重重握了一下我的手。 温暖从他的手心传到我的全身,抬头看看他肯定的眼神,我不好意思地把蓄势待发的眼泪收了回去。 胤禛握着我的手停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转身坐到软榻上,喝起茶来。 胤祥还在好奇地看看我,看看他四哥,我却替他着起急来: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别人的八卦。清清嗓子,我问道:“王爷、十三贝勒,现在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八爷说他谋划的一件事就要成功了。” 胤禛和胤祥对望一眼,胤祥认真起来,看着我,胤禛则又看向邬先生。 我不等他们说话,把我听到的八阿哥九阿哥关于什么阴谋的那部分对话急急地说了出来,然后等待着他们的回答,沉默少时,胤禛才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凌儿,今日良妃娘娘薨了。” 良妃死了?我摇头笑道:“良妃娘娘总算解脱到极乐世界,凌儿为她庆幸,那四面高墙监狱似的地方有什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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