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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断不会让九弟知道的——他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儿,何必让他又不得安生?”

  八阿哥胤禩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后世留下的史料据说被雍正和乾隆改过很多,除了知道他是个失败者,关于他这个人本身似乎就是阴柔险诈,连康熙都为之惊惧。但我一向的观点认为,如果直到雍正登基还被他的势力挤对得无法施展手脚进行改革,那么胤禩的组织谋划能力肯定不在胤禛之下。要说他的失败原因,除了命运之外,最大的败笔就是太早开始谋划,太快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当他和太子在斗争中两败俱伤,并且都失爱于康熙,才让隐藏得更深的四阿哥,也许还有十四阿哥,得到了真正的机会。如果没有回到古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我心目中的胤禩,几乎应该是他们所有兄弟中“综合能力”最优秀的一个。面对他这明显的精心策划,我毫无信心,就算现在能对峙一阵,又能有什么对策呢?我比他们,差太多了……

  他说没有把我的情况告诉九阿哥,我想是真的,因为受感情影响,难免影响他要做的正事,我也早就不会这么安然了。但以良妃重病开始话题又是为什么?我的确无法忘记那个温婉柔美,会为一曲《葬花吟》落泪的良妃,和我见她时那抹恍惚的微笑,胤禩想用感情影响我?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头已经隐隐作痛。被他带走,性命至少无忧,因为他会让我成为威胁胤禛的一着棋子,只要我活着……如果真的陷入那种处境,我怎么能再让胤禛为难?除非自己解决……

  “为何叹气啊,凌儿?我知道你对九弟心怀怨恨,但是九弟他对你一番痴心天地可鉴,这两年他受的煎熬叫谁瞧了都心疼……”

  “但我今日并非为了九弟而来……我额娘病重这段日子,对身边的人说,想再听一遍,当日在我府中那个女子,唱《葬花吟》……”

  但是锦书已经死了,想起这个名字,我的心都会莫名地抽搐……

  “她近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所以我不得不来请你……凌儿……”

  看着他尽量显得镇静的淡淡忧伤,我宁愿相信,他真的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母亲最后日子的每一个愿望。我也愿意相信,如果良妃真的已重病不起,想再听听《葬花吟》,一定是因为她根本就已经觉得那深宫岁月不再值得留恋,她已经不再想留下去……

  但是我更相信,胤禩绝对也没有打算一见完良妃就把我送回来。

  我在一瞬间彻底清醒。的确,让最真实的感情和最残酷的政治需要联系起来,多么诡异的说服力,多么可怕的对手……

  而且,似乎还有一点很好笑,他如此信息灵通,原来还不知道我已经不能说话唱歌?

  我像一个哑巴应该的那样,嘴上“咿呀”发声,做着口型,微笑着在手上随便比画——并不在意要表达什么意思,我甚至懒得看他要再用什么借口。

  “你……”胤禩不自觉地上身前倾,吃惊地看着我。

  “你难道……为什么……是因为皇上的毒酒吗?”他迅速地移开了目光,皱眉思考起来。

  碧奴一声未出,人软软滑倒在门槛上,她身后闪出一个利落的人影,在我作出任何反应之前,已经跪在胤禩面前:“八爷,该上路了。”说完滴溜溜的小眼睛就转到我身上。

  不管是他的绿豆三角眼,老鼠似的两撇小胡子,还是那种故作深沉神秘的姿态,都让我非常不舒服,我不想仔细观察这个打扮怪异的中年人,急忙去看碧奴。

  “凌儿放心,我不会为难他们的,让他们小睡几个时辰,也是迫不得已,其他人也都会在半日内醒过来……张真人,见过小姐了?”恨恨回身看他,胤禩已经恢复自若的神态,提笔在刚才的纸上接着写起来。

  “小道张德明,久闻小姐芳名了!”老鼠胡子就地给我打了个千儿,但骨碌碌的眼珠子里毫无礼貌可言。我厌恶地别开眼,看来今天是逃不掉了,想了想,站起来不再理睬他们,径直转到里面屋子里,在箱柜里翻找起来。

  张德明似乎想来阻止我,但胤禩抬手阻止了他。看着我拿了一个通体碧绿的玉镯出来,胤禩微微点头叹息:“这是额娘当日赏你的……”

  他折好手中信纸站起来,示意张德明把昏迷的碧奴扶到椅子上坐好,把信塞到碧奴手中:“我已修书给四哥,说明情由……凌儿,你的嗓子我们稍候再说,眼下皇上巡幸热河,不在京内,我可保你万全——请你进宫见见良妃娘娘。”

  胤禩几乎是诚恳、请求地看着我,但事实是,他根本没有给我任何选择。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看外面,胤禩,你再不出现,我们又不知道能怎样再见了……

  “凌儿,委屈你了……”

  一块黑布蒙上双眼,胤禩轻轻抱起我,一边说,一边下楼。

  刚下楼,胤禩就带着我坐进一个小轿里,我能感觉到轿子不易察觉地被抬起来,猜想他们该怎么出庄子?庄子外围也应该有守卫的……

  随着道路的上下起伏,我几乎已经敢断定他们走的是往“花冢”的方向,也许要往那边的路出去,然后上官道。最可惧的是,一路上,不时有人轻声会入这个队伍中,看样子是一路上安排的人手,组织相当整齐严密。我还记得听胤祥他们说起过“八爷党”有一个不可忽视的武备力量,就是白云观的道士张德明,手下训练了一批武艺不俗的弟子,跟性音和尚的情况差不多,看来今天动用的就是这些人了。他们兄弟还真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

  我居然笑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现在应该心急如焚,还是听天由命。

  不知走了多久,我又被胤禩扶下轿子,登上一辆马车,当马鞭破空挥舞的声音响起,马车疾驰起来时,胤禩取下了我眼上蒙着的黑布。

  装饰低调精致的车厢被包裹得严严实实,马车外整齐的马蹄声听上去声势颇为壮观,想必我们已经上了大路,他们不用再遮遮掩掩。从胤禩的表情仍然看不出什么,但他淡淡落在不知什么远处的目光比我印象中的要阴郁。

  一路无言。马车停下来,我重新被遮住眼睛,坐回小轿,当轿子最后平稳地落地,我被胤禩带出来,取下蒙眼布时,已经在一处布置雅致的室内了。

  几个丫鬟一声不响地来往服侍,我几乎要怀疑她们是不是也是哑巴?门外钉子似的守着两个人,八阿哥消失了一阵,几个大夫轮流被人带进来给我诊脉。

  他们有的穿着官袍,看顶戴,是级别甚高的御医,有的听称呼是八阿哥府上聘的名医,从纱帐后伸出手去,我并没过多地注意他们:如果连胤禛和邬先生都没有找出办法让我重新开口,你们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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