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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玉碎

  同一时间,汀花水榭最北边的偏厢。

  屋内没有点灯,我独自一人,抱膝紧缩在床塌的内侧,茫然拥住满怀的丝被,微凉。

  泪,无声无息。

  回顾白天所发生的点点滴滴,情势竟会朝着那样一个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急转而下。霓云竟会在最后……

  “为什么?暮辰雪,这究竟是为什么……”

  当时,霓云掏出了驭紫令,我犹能记得那暗青色的令牌在阳光下泛着陈朽而阴冷的光泽……

  “冥羽菡,主上的人你也敢动?呵,你恐怕连主上是男是女是何面目都未曾见过,就能妄称主上属意于你为继任的教主。那么,我家小姐此刻怀着主上的孩儿——我教的幼主。你可知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该当何罪?莫说教主之位,恐怕你连性命都难保吧!”霓云手持着令牌,不急不缓的,面上的表情也是一丝不苟。

  我微微拧眉,不是很明白她此举的用意。

  毕竟在枭出手救我的时候,我就很清楚了所有事的来龙去脉,以及,目前的情势。

  冥羽菡与霓云是天魔教的人,且自小被灌输的全是如何不计后果誓死维护血咒。镜国苦挨了三百年的也就是天魔教先人所下的这个诅咒,而唯一的变数就是我,一个从异世来,对镜国来说是希望,对天魔教来说可能是灭顶之灾的祭品。那么,双方的立场也就自然变的很清晰。

  天魔教的人自是希望我凭空消失,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我。而镜国的人,例如最负盛名的星官世家——苍月一族,自然是希望我能够顺利地破解他们世代无法摆脱的梦魇,而我的下场依然是死,不同的是,作为一个祭品承载无数人的解脱而死。

  结论是:我来这里,横竖都是来找死的。

  但如此一来,还有几点存在疑问。

  比如:为什么天魔教的先人要给镜国下这样的诅咒?

  比如:这段时间霓云和柔口中的主上,直指的竟然是煜池瑾?

  比如:枭,作为婀离家的后人,怎会莫名地站到敌对的一方去?

  再比如:霓云为什么要阻止冥羽菡完成杀我的任务,难道仅为一个情字?而冥羽菡在此时处心积虑地想要把我除去,真的只为了使命么?

  当然,这些只是我所知道的大体的来龙去脉与存在的几个疑点。而舍去这些不说,就目前的情势来看,在场四人中唯一的未知数就是枭,也就是婀离郡。他既然能在方才出手相助,不说完全在我这一边,也绝不会再全心帮着冥羽菡害我性命。况且,他本就是个道地的镜国人。

  那么,如此说来,冥羽菡早就没了胜算。

  可是,霓云何以要多此一举,在明知我腹中的孩儿不可能是煜池瑾的,又去诓骗冥羽菡呢?

  是的,我想在柔当日开口的时候,霓云就很清楚,孩子不可能与煜池瑾有关。现在……

  我抬眼,有些疑惑地看向身边正义正严词,厉声责问的人。

  她忽的偷眼冲我狡黠地眨了眨,随即又正色道:“赐浴血池,不知道宠主可还满意?”

  另一头的冥羽菡闻言,身子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接着,瞪大了双眼,像看怪物似的盯住我,旋即又怔怔地转向我的腹部。

  想必我方才的一番心思流转之间,在场的各人也都是瞬间百转千回。

  此刻,霓云不知是因为一语中的,震慑住了对方而高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脸颊竟似透着股奇异的潮红。

  沉默了许久,

  “……主上……的孩子?你,你说我就会信了么?”冥羽菡禁不住地微微颤抖,话语间却还是不肯服输一般,逞强似的反问。

  “驭紫令在此,由不得你不信!”

  “呵,呵呵,冥彝云,现如今……你还犯得着用这样拙劣的谎言来吓唬我么?我不会信你的。”

  玉碎

  “呵,呵呵,冥彝云,现如今……你还犯得着用这样拙劣的谎言来吓唬我么?我不会信你的。”口中说着不信,身子却是不自然地倒退,昔日一贯张扬的枣红色衣裙此刻竟无端地有些颓唐起来,映衬着那一脸骤然惨白。

  霓云没有接话,只是抿紧了唇,攥着一方令牌,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冥羽菡。她这模样虽是安静着,却好象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让我莫名觉得有些怪异,有些不安,却也一时说不出哪儿不对。

  “……小姐,圣上的马车已在门外候着了,”霓云暮的侧头,声音不高不低。

  “雪,来接我了?”这个消息来的有点突然,我瞪大了眼,难以消化。

  怎么会恰巧在这个时候来接我?难道昨日的一场大火雪已得知?半个多时辰前我才打发了烈和苏苏,他们没道理这么快与雪通上消息啊……

  还是,轼君的罪名已然解释清楚?

  我有些踌躇。

  “冥羽菡,小姐中毒的事你已知道。若非我教中人,体内有莫邪香者是不能施救的。这一层厉害想必已不用我说。而如今小姐她有了身子,也不能再做活祭。所以,希望你离她远一些。否则主上与我教所有教众都势必不会放过你,且还有当今圣上。你自己掂量吧。”霓云冷声交代完这一切,上前一步拉起我的手,低声催促道:“还不快走?”

  走?

  近距离的四目相对,我才赫然发觉,霓云此刻的脸何止潮红?简直如同长时间倒立过一般,呈现出一片黑紫……中毒?我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小姐,不要犹豫了,快些随我出去吧。”

  ……

  正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正门的回廊处一群宫装打扮的人徐徐前来。

  “圣旨到——!”走在首位的内监甩过拂尘,缓缓展开一卷明黄色锦帛。

  我微微一愣,被身边的人拽了下裙角,这才缓缓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昭和郡主冥氏羽菡,秉性纯良,姱容修态,圣情鉴悉,每垂赏叹,故此赐妃位,号宁。即刻入宫。宜令所司,择日册命。钦此!”

  ……封妃?

  冥羽菡?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此刻,我终于明白什么样的感受可以称做是晴天霹雳。一众人等都似乎站起来了,只有我仍伏在地上,地面冰凉。世界变的很模糊,很虚浮。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完全看不到周围的人都在做些什么,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封妃?一直以来我考虑的都是我们的爱情会走到何时何地何种情境,雪最后会不会在江山与我之中毅然舍下我,而我是不是注定了摆脱不了被送上祭坛的宿命。但,我竟从未从一个古代帝王的角度去考量过我的丈夫。一个皇帝是否必定三宫六院,而这样的事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背叛!这个字眼瞬间在我脑海中划过,心,很清晰的抽痛。

  他选了一个妃子!一个除却我以外的“他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是昨日还试图烧死我的冥羽菡!那个娇声唤他哥哥的冥羽菡!是我离开的太久了么?他爱上了她么?那我要怎么办?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女子与我分享雪的情感?

  我想我彻底的懵了,也崩溃了。

  ……

  “宁妃娘娘,圣上在玺润宫等着呢?您快快准备一下,随老奴进宫去吧?”宣旨的太监笑眯眯地瞧着眼前的新主子,微佝着身体,语气煞是讨好,恨不能把一张老脸挤弄成朵花儿。

  “额……额?”冥羽菡对这突然的景况似乎也不是很能适应,愣了片刻才呐呐应道:“我,我,皇帝哥哥封了我做妃子?”

  玉碎

  “我,我,皇帝哥哥封了我做妃子?”

  “诶?宁妃娘娘,这往后可不能再叫哥哥咯。”老太监作着嗓子,故做语重心长状,“这是不合规矩的。娘娘此番入了宫,见着皇上要自称臣妾,如今皇上可是您的夫君了。”

  我的眼前才刚有些清朗,神志才由一片混沌渐渐清明,被这声“夫君”一刺,又是一阵眩晕无力。

  “……小姐……”霓云小心翼翼地凑近,“我们走吧。”

  走吧,

  走吧……

  “……走,去哪里?”

  “马车还在外候着。”

  对!马车!我要去见雪,当面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了。我不甘心!不甘心还未面临最大的阻碍,就在这样莫名的时候、荒唐的情节里否定了以往的所有。我不甘心。我不信我所坚持的情感、我的选择会如此不堪。对,我要去见他,就现在!

  ……

  “慢着!”枣红色的身影瞬间又绚烂起来,如花蝴蝶一般舞至眼前,“姐姐,如此一来,往后还望您前事不计,多多照拂我这当妹妹的。呵呵,哦对了,该称您做倾王妃还是……别宅妇呢?”

  别宅妇?

  我面色一凛,顿时十分难堪。

  “小姐,我们走。”

  “别急着走啊,先不说这外头的马车到底是不是接姐姐回宫的,如若不是,既然妹妹我即刻就得赶着进宫去,这水榭往后自然是用不着了,姐姐不妨安心住下来,多——久都没有关系。若那马车确是接您回去的……,那咱们就宫里再见?”

  说完了这一番话,冥羽菡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嘴角噙着笑,转身冲那呆立在一旁的丫头高声道:“环环,去,把我房中的琴拿来带上,皇帝哥……不,我的夫婿最爱听这瑶琴奏的曲儿了,总是比那些个琵琶之类的俗物赏心的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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