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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第一百三十一章 蝉鸣

  静王进入殿中时,连蝉鸣都稀稀落落的,有些力竭之感,他早已是心中有数,正敛容垂手,等待着太后的雷霆之怒。

  “你和林邝,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太后声音已恢复了平静,倚在榻上,轻轻道。

  “儿臣实在愚昧,一直以来,纸上谈兵,只以为舅舅大占上风,却没曾想,平王居然躲过了大索,千里远遁,回到了封邑……”

  这些话,他在心中已经盘算圆满,此次说来,流畅无比。

  他憾恨地叹气,暗地里想起平王,简直要扼腕长叹。

  是谁,从自己属下那里劫走了平王?他又是如何出城的?

  这着预备的棋子,被暗中的某人抢先使用了,襄王的处境,也就实在可虑了……

  他揣测着,心中灵光一闪,好似抓住了什么,不由地蹙眉深恨。

  太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见他一副迷惘,不似作伪,于是叹气道:“你们自诩为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好没计量!”

  静王俯首称是,太后瞧着他驯服孝顺的模样,叹道:“论理我不是你亲生母亲……”

  “母后这是要让我无地自容吗?”

  静王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的头颅垂得更低了。

  太后纤纤玉指轻抬,指了圆凳,示意他坐下,和颜悦色道:“我虽然不是你亲生母亲,却也实在差不多少了……你才在襁褓之中,惠妹妹便过身了,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大,眼睛好似两点黑葡萄,一闪闪的,只是对着人笑……”

  她声音惆怅,想起这廿载岁月,心头也为之恻然。

  静王听她提起生母,早已离座振衣,跪着恭听,他跪伏于地,听着太后回忆往事,眼泪已黯然而下。

  太后谈到惠妃的时候,他身形颤动,黑发垂落而下,遮住了他眼中的冷戾怨毒。

  他的手指,死死抠住脚下金夸,几乎拗断。

  太后并无察觉,仍是絮絮谈起往事,温言道:“你虽不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我却一直把你当自己亲儿,你和祈儿之间,我总是偏袒你多些。”

  “如今你长大了,主意也多了,我这老太婆的唠叨,也听不进去,跟着那些个狠心毒肠的厮混,有什么事也不来禀我知道——这是人子应有的孝道吗?”

  太后缓缓说着,语气并不峻急,好似家中长辈的寻常埋怨,静王安静听着,已是汗流浃背。

  “舅舅和我也是贪多求切,我与他并没有瞒着母后的意思……只是怕您心火虚热,惹起了病来……”

  静王低泣道,想起生母惠妃,心中发恨,对太后的言辞,越发如糖似蜜。

  “你们两个,被人做了圈套也不知道!”

  太后恨恨道,听着窗外嘶哑的蝉声,扬声道:“如此聒噪,且去把它们取下。”

  廊下有人应了,急忙而去,太后收敛了心中怒气,冷笑道:“这事从头就透着蹊跷……你且仔细想想!”

  静王浑身一颤,想起城门由京营的孙铭管辖,又念及平王的离奇逃遁,一身冷意涌出,如醍醐灌顶一般。

  他咬牙笑道:“儿臣从皇兄身上,总算又学到一招!”

  太后端起手中瓷盅,仿佛置若罔闻,只是凤眸微微眯起。

  窗前有人影晃动——宫人们蹑手蹑脚,以丝网将知了粘下,嘶哑的叫声逐渐低了下来,太后只觉得神清气爽,抿了口乳酪,笑道:“这些小东西,平素也是可人的,但若要聒嗓着生事,我也就弃之无味了。”

  静王细品着这话的滋味,又聊了几句,才告辞出宫。

  “妖妇……”

  他在廊下无声怒喝,面容因为愤怒和不甘,微微扭曲。

  不几日,奏报如雪片一般,飞入朝廷中枢,两藩鏖战之下,都是却了真火,襄王偏狭跋扈,又调了一镇兵马来增援,平王更不知从哪取到了安王的信符,将他藩中的兵马调来,以求钳制敌手。

  如此火拼数日,双方都是伤亡惨重,襄王毕竟老奸巨滑,猛一寻思,幡然惊觉自己的疏漏,于是老着脸皮,上表向朝廷陈情,道是自己为朝廷分忧谤,举兵讨伐乱臣贼子,如今遭遇小挫,还请速速增援云云。

  他本以为皇帝深恨二藩,如今有人乐意代劳,虽也有逾越之嫌,但毕竟是同仇敌忾——

  到时候自己殷勤赔罪,多做让步,也就是了,没曾想,表章上奏后,如泥牛入海,两三日都没有消息,这一日终于等来了明发邸报,林邝展开一读,气得双眼发黑——

  “黄口小儿,竟敢如此辱我……欺人太甚!”

  身旁师爷见他不住以指甲轻掐皇帝的批语,口中喃喃咒骂,也是惊惶异常。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进士

  皇帝的批语异常沉痛,他对二藩之间的争斗表示惋痛,痛斥了这等偏狭妄为的行止——

  这般居高临下的态度,竟是把朝廷置身事外,彻底逍遥了?!

  “你且看看这句……‘诸王皆联之亲族,若有不平之事,尽可面呈上奏,如此剑走偏锋,横行不法,诚乃目无国法纲纪’——这话说说他那两个造反的弟弟也就罢了,居然把我也一笔扫进,黄口竖子着实可恶!”

  林邝蔑笑着嘲讽,本来颇为端正的面容,因这忿恨而歪斜了。

  “王爷不如修书一封,再去问问太后娘娘……”

  “问她又有什么用——她只会怨怪我们,上次静王元祉被她一顿敲打,到现在还是惊魂未定呢——她毕竟是皇帝之母,有些事指望不上的!”

  襄王颇为头疼道,讨不来大义名分和实际支援,饶是他狡诈阴险,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他咬牙思索一阵,绝然挥手道:“传我的命令,继续进攻——平王不过是青头小辈,他不会常胜的!”

  他仿佛在对师爷说,又好似在劝服自己道:“开弓没有回头箭……”

  藩属激战正酣,京城中气氛却并不紧张,平州和栾城之类,离京师太过遥远,百姓们当谈资咀嚼一顿,也就淡了下去。

  皇帝看似逍遥,却是忙得脚不沾尘,是前线斥候监视的谍报,两日一次,便要禀他知道,一头忙着警戒战事,另一头,宫中也颇不安稳。

  太后那日受了惊吓,夜来噩梦加剧,有几次白日恍惚,也如见鬼神,太医们束手无策,于是又请来龙虎山的玉虚道人,他焚表作法,又用了师传的桃木剑,冤孽似乎淡退,隔几日却又故态复萌。

  紧接着,梅贵嫔那边,也常常遣人来请皇帝,一问起,却是她见道士驱鬼,心中悚栗,孕妇情绪不稳,往往要皇帝陪伴多时,才喜笑云霁。

  她常在黄昏时候低泣,皇帝到时,那绣有交颈鸳鸯的红罗纱帐中,总是有一段雪白柔腻的玉臂露出,梅贵嫔平躺在榻上虽然钗横鬓乱,一枝满天星的金步摇颤巍巍晃动,见到皇帝,眼中总要发出使人怜爱的光芒来。

  晨露听到人形容那景象,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这样明显固宠手段,宫中之人久谙其中,又怎会不知其中奥秘?

  初见时,那懵懂纯真的少女,如今已变成这般模样……

  这一阵的纷纷乱乱过后,凉风已经越发清爽了,眼看夏日将尽,一场国这盛典,也即将热闹开幕了。

  春闱录取的三百贡士,本该在六月就参加殿试,但由于藩王入觐,而延迟了时日,如今京城平静,殿试便依期举行,皇帝虽然忙于政务,却也选了重臣代替,元祈本属意齐融,但他以年老体衰婉拒,荐了自己门生代替。

  考官亲自策问后,便取了三甲名次,‘金殿传胪’之后,进士们无不喜上眉梢,踌躇满志,自谓‘天子门生’,他们将在翌日参加在皇家花苑曲江举办盛大的新科进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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