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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两人在乾清宫各自更衣歇息,也无心用膳,只进了几块象眼小馒头,并有左右进来禀报。

  皇帝听闻神武门警讯已消,心中一轻,再问时,却听人报说,晨娘娘并未返回,而是带了十几骑去了城南督战。

  皇帝闻言,很有些担心,对着有隔阂的静王也不愿多说,静王只嘴上夸赞了“皇嫂英姿飒爽,有木兰古风,”便匆匆辞座,道是去慈宁宫中探视太后。

  慈宁宫中,殿中空寂,鲛纱帐中,只有微微呢喃。

  太后伸出白皙玉手,将床前小几上的一盘冰掰葡萄取来,摘一颗放入口中,另取了枝上的另一颗,放入王沛之口中。

  “多年没见,你仍是这般模样,也不见老。”

  太后轻抚着他刚毅面容,笑得安祥宁静。

  “我已经老了,你却是美貌如昔。”

  王沛之叹息道,不自觉地摸摸鬓间:“我都快成白头老翁了。”

  他将鲛珠纱轻轻撩起,以如意金钩挽了,就要更衣起身,太后静静看着,并不阻止,只是幽幽叹道:“今日一见,又不知何时能再会……”

  王沛之动作一凝,却又恢复常态,他系了腰间丝绦,又佩了挂坠玉觖,才低低道:“若常相见时,便是你多灾多难了,我曾有誓,只你遇到困厄之时,才会进宫来。”

  “别理那什么誓言!!”

  太后一时冷怒,大喝之下,又是一阵呛咳。

  王沛之终是不忍,回身轻揉她胸口,太后躬身喘着,脸上浮出罕见的柔弱神情。

  “沛之,不要再做隐士了,回朝中帮我吧!”王沛之微微皱眉,正欲回绝,却听太后又道:“你退隐之时,正是英年,这二十余年,生生躲在府中,不问世事,这般的牺牲,便有再多的罪孽,也已经赎清了。”

  “如今朝中乱象已生,皇帝又和我并不一心,若是连你也不愿助我,我还不如被平王一剑刺死痛快!”太后咬唇,忧郁然而决然地说道。

  王沛之意甚踌躇,眼前光影变幻,一时是太后忧郁而期待的神情,一时又是二十六年前,遍地尸体,僵冷血污,睁着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阴冷地瞪着他。

  他双拳紧握,不自觉流出血来,染上了青色衣袍,亦是无所觉察。太后从旁瞥见,正欲再说,却听廊下有人细声禀道:“静王千岁求见娘娘。”

  她叹了口气,示意王沛之回到秘室之中,打叠起精神,起身正衣,接见自己的庶子。

  静王才一进入殿中,便超前跪下,再无一言。太后冷然正坐,也不看他,只是轻摇着画扇。

  “母后……”静王轻轻喊道。

  “你做的好事。”

  太后不怒不喜,面容端凝。

  “母后息怒,我知道错了。”

  静王仍是低声殷切道。

  “你有什么错的?!”

  太后冷笑道,用手拨着盘中的葡萄道:“我竟不知你能耐不小!!”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雀

  静王见她动了真怒,膝行两步,密陈道:“母后受惊了,四弟如此丧心病狂,儿臣也未曾料到。”

  “那你料到了什么?!”

  太后语音不善,冷笑了一声,抚摩着扇上精工的宝石蝴蝶纹,森然道:“大约你是打了如意算盘,希冀他们将襄城搅乱一团,仓促之间,或是我和皇帝有个万一,你便能黄袍加身了!”

  静王被她语气中的冷凛逼得一颤,低下头,掩住了眉宇间的怨毒,声音满是委屈:“天地可鉴,我虽然有站河岸看笑话的意思,却确实没有这等歹心……”

  他抬起头来,眼神闪烁,似乎欲言又止。

  太后越发起了疑心,勃然厉色道:“吞吞吐吐做什么?”

  静王眼圈微红,长跪在地,咬牙指天起誓道:“母后要怨我引狼入室,我没什么好辩白,只是我对母后,若有忤逆之心,他日必招天诛!”

  太后见他如此郑重,微微敛了怒气,道:“依你的意思,是平王哄过了你?!”

  她满是不信的说道,不料静王叹息一声回道:“他要骗过儿臣,只怕还是不能。”

  太后一时惊愕,却听静王支吾了一会,终于嗫嚅道:“舅舅他……”

  太后一楞,下一刻便反应过来,她扔了手中画扇,气得胸口起伏,怒道:“原来还有他的手笔!”

  静王恭谨长跪着,并无一言。

  太后沉吟着,鎏金甲套轻轻相错,发出细微的清响,半晌才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且给我细细说来。”

  “是……”

  静王直起身子,他口才颇佳,叙事缜密不紊,将事件说得滴水不漏。

  太后越听越怒,耐着性子等他说完,冷笑道:“怪不得你如此镇定……却原来等着林邝发难,好让我来收这烂摊子!”

  “母后别急,且等我说完——舅舅的手段,虽然狠辣,却也实在是短视。”

  静王丝毫不见慌乱,解释道:“皇兄对藩王忌惮已深,此次安王平王作乱,必定会殃及封地,风起云涌,弄个不好,便是心腹之患——这事是个火星子,他却抱在怀中,不是引火烧身么?!”

  “孽障……”

  太后想起自己的大弟,心里又是痛恨,又是酸楚。

  “他素来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如今趁着大乱,便想把二藩所辖之地吞下,真是越发妄想了!”

  她蹙眉恨道,静王于是安慰道:“母后不必担忧,天狗吞月,也不过是个相头,谁还能当真不成!”

  太后瞥了他一眼,道:“地上湿气大,仔细膝盖疼……先起来吧。”

  静王这才起身,一时觉得膝盖酥麻,有些踉跄,太后指了圆凳给他,想起方才所说,眉宇间又是一阵阴霾。

  她埋怨道:“你既然知道,就该早来禀了我,如今他这么一搅,皇帝对林家的猜忌,只会更深!”

  “母后请恕我直言……”

  静王从容一笑,眸光幽幽,如鬼火般闪烁不定:“皇兄虽然仁孝,对林家,却一直颇为忌惮,只要云燕二州一日在林家手上,他便一日不能安寝——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抑制他的猜疑呢?”

  太后微微颔首,静王于是继续道:“其实皇兄心中也清楚,母后和舅舅,并不是连声并气的,但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实在放心不下……如今舅舅若是染指安、平王的封邑,皇兄才要倚仗您呢!”

  太后目光幽闪,一阵风吹过,鲛珠纱将的她面容遮住,昏暗中,也看不见她的神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是让我作黄雀,是吗?”

  “母后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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