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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元祈正在诧异,却听打扫战场的兵士惊呼:“好棘手的胡蛮!”

  他抬头望去,只见东北道边,一个鞑靼大汉,看着像是个将领,左手擎着奇形大弓,右手却持一柄黑亮短刀,于厉吼声中,又一连斩伤了两人。

  他满身都是鲜血,一些疮口,已是深可见骨,白森森的,煞是可怕。

  这大汉勇悍不减,气力却已竭尽,他喘着粗气,虽能连连伤人,却已是强弩之末。晨露也凝神看去,元祈只听她口中喃顺道:“果然如此……”

  那大汉身法越发沉滞,又受了几刀,他无力倒地,周围兵士齐声欢呼,便要上前捆绑。

  只见这大汉,大声念了一句什么,硬生生撞开对手,抽出铁箭,竟是朝着自己咽喉戳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金芒倏的一闪,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那大汉的铁箭,竟被一柄小小的金钗从中穿透,断为两截。

  晨露向皇帝微微敛衽:“请恕微臣唐突,实在是还有一些疑惑,要着落在这人身上!”

  第六十七章 掣肘

  那大汉浑身浴血,瞧着极是骇人,却仍是凶狠蛮强,血红的眼睛恨恨的瞪人,晨露夷然不惧,缓缓走到他身边。

  大风将她的衣袂吹拂飘飞,眉目间,自有一种凛然出尘。

  初夏的山坡上,一片金光余韵,茂密碧翠的牧草,在风中匍匐摇曳,她一身素裳,在这金戈血肉的杀戮中间,宛如天人。

  “你是赤勒部的人?”

  那人被她话音的独特音韵一震,费力的抬起头,却被眼前人的冰雪风姿所摄,一时头晕,几乎跌倒在地。

  “你……是谁?”

  晨露并不答语,只是指了指身后玄黑蟠龙旗帜。

  “原来是天朝皇帝的走狗……”

  大汉不屑的哼了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浑身上下十余处创口,鲜血横流,皮开肉绽,看着就像修罗恶鬼一般。元祈也走到他身前,听着这话,也不恼怒,只是冷冷道:“你不过是我们的阶下囚,作此败犬狂吠,不觉得丢人吗?”

  那人‘呸’了一声,终于坚持不住,倚坐在僵卧的战马旁边,笑得惨淡,却仍不失其豪迈:“要不是忽律背信弃义,就凭你们这些南蛮子,也想让我五千儿郎葬身于此?!"

  他大笑着,豪迈中却有凄厉,两道血痕从眼中流出,却是痛极无泪,铮铮男儿,豪气烈烈,却已是英雄末路。

  晨露端详着手中铁箭羽翎,郑重问道:“你便是赤勒族这一代的哲别勇士?”

  哲别在鞑靼语中,乃是神箭手之意,赤勒部本就擅长骑射。

  在族中,只有千里挑一的勇士才有资格承当这称呼。

  那大汉面有惊异,却仍是痛苦摇头道:“我已经没有这等资格了!族中的五千精锐,已然伤亡殆尽……忽律那贼寇的计谋竟是要得逞了……”

  他说得痛切,朝着苍穹低吼:“长生天……你睁开眼看看!”

  一道血箭从他喉中喷出,他颓然倒下。

  晨露俯下身,从他掌中取出玄铁大弓,深深慨叹道:“赤勒部的铁弓,曾经让各部族都闻风丧胆……”

  黄昏的落日,终于从西边落下,那金亮的余辉,也逐渐消逝。

  兵士们打扫着战场,将敌我双方分开,尽数掩埋后,竖木作记,留待回程之时,再作区分。

  晨露背负长弓,纵身上马,那一瞬,不知是夕阳绚染,还是自己错觉,元祈瞥见,她的眸中,满是清婉悲悯。

  塞外正是夏风高爽,京城之中,却已是微有燥热。静王漫步在荷塘之畔。

  静静凝望着月下芙蓉,但学菡宛如谪仙,亭亭玉立之外。更觉凛然高华,不可亵玩。

  他深深吸了一口荷叶清香。

  耳边蛙鸣阵阵,更显幽静,月影在水波中淡淡荡漾,微有支离。此情此景,宛如仙境,却丝毫不能疏解他心中烦闷。

  不期然,他又想起白日里和太后的对谈……

  午后正是燥热,静王正和几个清客在府中对弈,宫中传来太后的懿旨,让他速速觐见。

  这般紧要,却是出了什么事?

  静王微微纳罕,通过重重宫门,才进得慈宁宫。

  太后手中轻执一物,却不是她惯常的苏杭画扇子,而是一道请安折子。

  她见得静王,也不言语,只是把那道折子扔到他面前。

  静王接过,略略看了几行,却是潇洒笑道:“这些官员着实琐碎,连这些事都往上奏报,改明日,却是宫中用几个烛台,也得具折上报了……”

  太后却不答腔,却是以手托颐,冷冷道:“你且看仔细了!”

  静王细细看了两行,怦然动容,冷汗几乎要从背脊上滑落。

  太后瞧他毫无异状,心中却暗自诧异——

  莫非错疑了他?

  静王再抬头,已是一脸怒色,目光如电:“母后是疑心,这事是我做下的?”

  太后淡淡道:“前几日,你家门人,可是拜访了兵部和户部的诸位,真是好伶俐,好热闹!”

  静王静静听完,不禁哑然失笑:“母后容禀,您真是错怪孩儿了,这抵御外侮的当口,我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不过……”

  他的笑容,在午后炽烈的眼光下,竟显得邪魅森然:“那些军需之物,无论粮食辎重,都是从京城万里迢迢运往北边,若是有个延迟耽误,也只能怪天意弄人了……”

  太后被他言外之意一惊,随即便是勃然大怒——

  “皇帝在前线奋战,你竟是如此使绊子……”

  “母后息怒……”静王上前,小心扶住了太后:“我断不会要了皇兄性命的……不过是希望他经此挫败,不要穷兵黩武,多些休养生息罢了!”

  太后微微冷笑,心中却是雪亮,静王在军需上动手脚,即使不让皇帝葬身北疆,也要让他大败而归,从此圣明无光。

  她轻轻推开静王有力的臂膀,款款笑道:“可怜见的……你真还是个孩子!”

  迎着静王愕然的目光,她道:“你也不看看,这奏折后面,是谁在策划指使?”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温文轻柔,静王却只觉得雷霆万钧,从头顶轰下——

  “你皇兄早就防了一手,如今,你的一切作为,怕是早就被某些人具书一封,正在送往北疆的途中呢!”

  月影在风拂之下,摇曳破碎,静王从沉思中醒来,只觉得郁怒心中,恨不得发——

  且等着瞧罢……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片朦胧之下,仿佛有无数阴霾,被深深压入喜出望外,连这清塘荷韵,也为之黯然一瞬。

  明月隐入云中,大地一片黑暗,夜,已经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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