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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他目视京兆尹:“此次事出有因,朕且恕你一次,革去你的官职,留在任上将功赎罪,你要将京师治理得铁桶一般,不能任由贼人作乱。”

  他皱眉,继续问道:“国丈目前状况如何?”

  “仍是昏迷不醒,连太医也查不出什么。”

  京兆尹愁眉苦脸地答道,却见皇帝微一沉吟,霁颜笑道::“静王前日找了个郎中,太后的凤体因此大安,既然都是‘摩诃教’教中剧毒,他应该也有救治之法!”

  他命秦喜道:“速去静王府上,请那位大夫赶去靖安公那里,救人要紧!”

  晨露看着他焦急真挚的神情,再也忍不住笑,肩膀微微颤动,只觉得现下情况,真是妙不可言!

  皇帝回到寝宫,晨露仍是忍俊不禁,元祈凝望着她,只觉风华清越,一笑竟能摄人心神,他正目眩神迷,从人禀道:“皇后娘娘驾到!”

  她来做什么?!

  皇帝只觉得厌憎不已,他收敛了笑容,淡淡道:“请她进来罢!”

  皇后进了寝宫,晨露一眼望去,只觉得她瘦了不少,神色也很是憔悴,只那薄唇,紧紧抿着,仿佛来者不善。

  “皇上万安,臣妾有事向您禀报。”

  皇后进来后,也不寒暄,就突兀来了一句。

  元祈吩咐赐座,也不看她,只站在窗前,遥望着远处镜湖:“你身体见好了?太医说你思虑过甚,要好好休息才是!”

  皇后一口回绝:“臣妾没什么不妥,只是最近听到一些传言,不得不来向皇上问个清楚。”

  她迎着元祈微愕的目光,继续说道:“听云庆宫中的人说,齐妃要归宁三日,可有此事?”

  “齐妃的父亲大寿,他是国之勋旧,朝中元老,朕决定让他们父女团聚,一享天伦。”

  “皇上这话错了!”

  皇后冷若冰霜,一口便顶了回来,周围从人听她居然敢毫不留情的说皇帝“错了”,心中都是一阵颤栗。

  “宫中后妃,一言一行,都有法度,若说天伦之乐,又有谁没有父母?都像她一般回家归宁,还有什么宫规可言?更何况……”

  她蹙眉冷笑:“齐妃居然扬言要用‘鸾驾卤薄’,这是什么道理?!臣妾还是您的中宫,只要有我一日,此事断然不能!”

  她瘦削的脸上满是怨毒,咬牙切齿的说完,竟是倔强无比,毫不顾及帝王的颜面。

  元祈并不动怒,只是声音越发冷然:“你这是跟朕说话的规矩吗?!”

  “规矩也分大小!”

  皇后又顶了一句——

  “既然皇上连祖宗家法都不顾了,臣妾还用顾及什么规矩?!”

  元祈咬牙道:“你是连身份体统都不顾了,到朕这里来拈酸吃醋,还攀咬什么祖宗家法?!”

  “我不妒忌……一个小小妃妾,有什么好吃醋?倒是皇上宠妾灭妻,犯了糊涂!”

  皇后完全豁了出去,尖声喊道,宫中诸人听着这话,两股战战,几乎要晕死过去。

  第五十章 结发

  “宠妾灭妻?”

  元祈的脸上浮现一道森峻笑容,浓若点漆的眸子闪着怒光,有胆小的御侍,看着他的样子,已经惊得快晕厥过去。

  “全数给朕退下!!”

  皇帝低喝道,从人们巴不得这一声,慌忙离开,晨露也要退下,却被皇帝止住了——

  “你给朕磨墨。”

  他转过头,对着皇后道:

  “你倒还记得自己是中宫?!且瞧瞧你这样子,疯癫张狂,靖安公平日里就这么教养你的?”

  皇帝瞧着她,瘦削憔悴,却满是怨毒的面容,冷笑着说道,词锋刁毒狠厉,毫不留情。

  “臣妾的父亲……哼哼,他老人家‘为国尽忠’,受了鞑靼刺客的暗袭,正是生死不知呢!”

  皇后笑声中带着嘲讽,她扶了扶身上嫣红氤氲的镶金丝半臂,在珠玉璀璨间,笑得哀怨沉痛,那双黑而大的眼,因着笑容,仿佛一池深潭,被惊起波纹,支离破碎。

  晨露在旁看得真切,一时心口仿佛被什么尖锐之物抓过,疼痛如绞——

  那笑容,何其相似?不正是,自己气绝之时,在妆镜之中看见的,最后光景?

  那样决绝的,痛入骨髓的,杜鹃啼血一般的,无音之伤……

  这一瞬间,她恍惚看到了自己。

  她环住肩,拼力抑制自己的颤抖,却只听皇帝闻言,稍稍放缓了语气道:“靖安公负伤在床,你若是愿意回去伺奉左右,朕也必定允你归宁,若是论到全套的鸾驾卤薄,又有谁能越过你的位份去?!”

  这本是中肯之言,皇后若是善罢甘休,趁着台阶下场,则是皆大欢喜,可她偏是不领情,却道:“皇上不是说了吗,家父是‘因公负伤’,那也算是我一门忠烈,没什么好担忧的——臣妾只怕自己,会走了前朝王皇后的老路!!”

  这话一说,气氛又是一僵,前朝王皇后本是景乐帝的正宫,却被宠妃中伤,被打入冷宫,赐下鸩酒,据说她死状惨厉,口中流血,诅咒着皇帝和“那小妖精”,不久,景乐帝就死于鞑靼刀下,倒是应验了她的咒誓。

  元祈见她仍是桀骜不逊,言辞之间,甚至对父亲的被刺,很有疑虑,他再也不能容忍,怒喝道:“你竟是这般的无父无君!!”

  皇后凝眸望着他,一时之间,迷离恍惚:“皇上,我并非是在诅咒——你莫非忘记了,新婚燕尔,对我说的话了?”

  她仿佛沉浸在往事之中:“那时我听说,昭阳宫的旧址,乃是前朝的冷宫,王皇后就是殒命于此……你安慰我说,你绝不会如景乐帝一般,负心薄幸,如今,言犹在耳,你却做了如此寒心之事,你让我情何以堪?!”

  她说到此处,声音激越嘶哑,不能自已。

  “我早已失去了你的心,如今,连唯一的中宫荣耀,这鸾驾卤薄的尊贵,你也要赏赐给别人!!!

  这样的事,我绝不容许!!”br>

  皇后的眼中,耀眼闪亮,如同两簇鬼火,幽幽骇人。

  那莹亮眼眸之中,是身处绝境的疯狂,绝望,以及,沉郁心痛。

  元祈望着她,半晌,才开口——

  “你竟是在怪朕薄幸?!”

  他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皱眉冷笑道:“朕的誓言,是对着那个温婉喜人,纯净如水的女子许下的,不是你这等蛇蝎毒妇!你扪心自问,这三四年间,你为了防止后宫女子诞下皇子,使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你的手上沾了这些血腥,还有脸说朕负心?!”

  他余怒不止,指着宫门道:“朕不想见你,趁着朕还有耐心,你快快离去!”

  晨露看着皇后,她已是失魂落魄,茫然听着皇帝的斥责,脸容都有些扭曲,却无言辩解,她蹒跚着,走到紧闭的宫门前,晨露一时鬼使神差,上前替她推开了门。

  皇后跨出宫门的刹那,晨露听她低喃道:“从今以后……”

  “我不再是你的妻子,只是你的皇后。”

  她语音低沉,却一字一声,清晰入耳,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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