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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元祈觉得不可思议,宴席之上,梅贵嫔还是神采奕奕,没有什么病容,怎会在几个时辰之内,就病得这般凶险?

  “可靠吗?是谁报来的?!”

  皇后披了件衫子,随着步出,她鬓横钗乱,眉宇间满是压抑的怒气与懊恼——

  “千真万确,娘娘。”

  元祈不语,起身由秦喜服侍着,迅速穿好了衣袍,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昭阳宫,一边问道:“请御医了吗?”

  畅春宫中一片混乱,梅贵嫔面若金纸,奄奄一息,只是不停得痉挛颤抖着,一会子混身滚烫,一会子又象寒冰一样,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让周围侍女都手足无措。

  岳姑姑倚在床边恸哭,周围几个大宫女也在小声抽泣。

  元祈看着这群女人,不由眼花心烦,他遣散了所有人,却发现窗边有一人,倚立于帷幕之下。

  “是我,皇上。”

  夜风吹得她衣袂纷飞,冰雪一般的黑眸,拂去他酒意的燥热——

  “你在这里做什么?”

  “救人。”

  “你有救她的法子?”

  元祈有些诧异地问道,看了看床上的梅贵嫔:“她到底怎么了?”

  晨露没有回答,冥冥中,仿佛有一声叹息传来,半晌,她才道:“不,不是救她。”

  迎着元祈的目光,她缓缓道:“是为了救你。”

  岳姑姑在外面焦急等着,也不知道尚仪与皇上说了些什么,一刻之后,大门打开了,晨露静静走出,只留下一句吩咐:“好生伺候皇上和梅娘娘!”

  岳姑姑是过来人,瞧着晨露以目示意,就明白了几分,她摒退了其余宫女,自己亲自守在门外。

  只听得里面传来微微的喘息,还有几句微渺的说话,衣料摩挲的声响,她也不作声,老脸有些微红发烫。

  大半个时辰以后,里面传来低低传唤——

  “茶。”

  她连忙取来两盏碧螺春,一只大手伸出,端了回去。

  这漫长一夜,对于某些人来说,怕是注定无眠了。

  第三十六章 剑礼

  晨露从畅春宫离开后,径自行于大道之上。

  此时夜已过半,万籁俱静,只余下路旁的小虫轻鸣,却更显幽静。

  这万千宫阙,琼台玉宇,静静伫立着,一如千古,却是看尽了,这悲欢离合,沉浮荣辱。

  黑暗将万物笼罩,只有那一盏盏宫灯,仍在竭力散发着光芒,也不知,何时便会燃尽灯油,光华消尽。

  就如同,千万个,在此间嫣然而笑的鲜活生命,她们长袖飞扬,环佩月下,舞霓而歌,拜月默祷,却终究是,香销玉殒,零落成泥。

  她双眸越发清冽,在这残灯明灭的当前,挺立于风中,仿佛是,以所有的精魄力量,抵挡这凄风冷雨。

  瘦小的身影,站成笔直一道,她沉默着,渐渐的,这宫闱深重的夜色,也在她面前败下阵来——

  周贵妃看到她时,就有这样一种感觉。

  这小小少女,周身光华流转,眉宇间那道剑意,直冲云霄,仿佛把这沉重暗暝,都压制下去

  不由的,她摸了下腰间短剑,那独特的金属冷意,让她稍稍回复。

  “尚仪……”

  她上前,踌躇着,却终究把话说了出来:“可否,将手掌伸出一观?”

  这话说的突兀,要求更是莫名其妙,晨露却眯起眼:“贵妃娘娘,你想看到什么?”

  仿佛不能承受她的目光,周贵妃更显踌躇,却终究坚决道:“我想看看,你的手掌。”

  少女忽然笑了,周贵妃瞬间觉得,连微渺灯火,也爆出了光芒——

  “娘娘……你久居宫中,自然知道,什么该看,什么,却是看了也不能说的……”

  周贵妃凝视着她,最终,她第三次开口道:

  “请你,把手伸出来!”

  晨露轻轻叹息,从长袖之中,伸出了手。

  她的十指,一如本人般纤小白皙,只是在掌心——

  那是一个凝固了的小小血口,正在掌中央,仿佛是被什么强行戳出来的,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鲜红。

  “怪不得……我在宴席之中,闻得隐隐的血腥味……”

  周贵妃低语道,她端详着伤口,下了断语:“是你强行压抑什么,用自己的指尖造成的。”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微臣运功有些偏差,却是怕宴席之上,惊了慈驾呢!”

  少女神情逼真,周贵妃却一眼看出,她嘴角那漫不经心的笑意。

  她想起上次,那竟是有些轻蔑的一眼,心中怒火上涌,心念到处,短剑已出然出鞘。

  下一刻,她只觉得颈间一凉,伸手一摸,竟是一片树叶!

  这小小女官,信手拈来,竟已到飞叶伤人的程度,却又是拿捏得当!

  周贵妃满腔燥火,也因此而逐渐消退,她黯然叹息着,转身即走,只留下一句——

  “尚仪,虽然你武功已呈极境,却也要知晓,练功最忌心火上涌……”

  晨露诧异于她话中的善意,也回以一句:

  “娘娘,上次聚香园的举动,你最好也不要再有。”

  周贵妃逐渐远去,她没有回答,只是依稀叹息了一声。

  晨露看着她的身影,自嘲地笑了起来——

  这世上,谁又懂得谁的挣扎呢?

  她伸出手,在荧荧灯火之下,端详着那狞恶的伤口。

  这是,她于夜宴之中,强行压抑自身情绪,所留下的,决绝之痛。

  “我也知道,心火郁积,怕是有一日,会走火入魔,只是,这二十六载,在黄泉业火中蹉跎,我的怨愤,又怎能熄止,一分一毫?”

  她回到碧月宫中,也不惊醒侍女,自己稍事梳洗后,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她早早起身,算着也不过睡了三四个时辰,微微有些倦意。

  她却不眷恋温暖的床塌,直接去了乾清宫。

  “皇上今日,免了早朝,正在里头等着尚仪您呢!”

  秦喜满面恭敬,却是语带闪烁。

  晨露眼中波光一闪,知道昨晚的事还不能善了,微一沉吟,仍是进了寝殿。

  寝殿之中,空无一人,只一道屏风后,传出元祈熟悉的声音:

  “过来!”

  她绕行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镏金木桶,元祈坐于其中,上身不着一物,正探起身来,看着她进入。

  他上身精壮,平日里穿着宽松袍服,所以看不大出,这一番身无寸缕,正显出自小练武打熬的好体魄。

  “你筹划的好事,尚仪。”

  他声音是平日不常见的冷峻,手中不停,只是以绸巾慢慢洗涤自身,眉头深皱,仿佛在清除什么不洁之物。

  “皇上,微臣实在万不得以,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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