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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娘……不要来…救我……娘……”

  那一瞬间,白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柔骨神闲的女子,她娉婷立在水中,笑得一脸满足,“……他……是我儿子……”

  白狸想哭。妖是无泪。

  他看着怀里已断了气的孩子,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这弥天之恨,源于己身,……莫叫她再被这悲苦吞埋,莫叫她再被这怨恨缚茧……莫叫啊……

  这都是孽啊!!!——孽啊!!!

  前面的妖气移近,白狸抬头看——

  槐芗已走到他面前,衣是血样红,肤是娇芙蓉。

  “……你是妖吗?……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白狸警惕的看着她,然后他点了一下头。

  槐芗的神情更像恳求。

  “让我来救他……”

  “你?……你灵气孱弱,怕是自己也活了不几天,怎么救他?”

  “因为……我是食人血而成形的妖啊……”

  人,饮妖血可健体延寿;妖,饮人血可灵气倍增。而饮人血之妖的血,对人而言,更可复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白狸不能相信,对妖而言,灵气是何等重要的东西!

  槐芗轻轻摇头,“……我的灵气不足以支撑我几日了,但是对于他……他刚断气不久,若加注血中让他饮下,足够使他活过半百。”

  “……可是……就算只是几天,也是活着……你为何如此贱视自己的生命……”

  槐芗苦笑。她没有贱视……她只是觉得,她根本不应该活过这么一回……她不该活着……

  不再多说,槐芗一指划破手腕,血如清泉,澄清明亮——

  白狸愕然的看着她的举动,说不出话来。

  槐芗步履艰辛,她移到歆儿身旁,她就快飞灰湮灭……手轻置于歆儿唇边,这些血水涓涓流淌,像在唱歌,欢快愉悦的唱着歌……

  “我死也瞑目……死也瞑目……”

  槐芗惨淡的笑,惨淡的笑。“我真的……死也瞑目了……”

  “我知道,我一旦救了这个孩子……我和她就是平等的了……我就能对她有所求了……而她也必须答应。”

  “我知道,只要救了他……她再也不能无视我的存在,他也不能,我确实存在过——”

  “我不比她强大……不比她美丽……但是我终于能站得和她一样高了……我不是无名过客,我有名字,有身份,……我是槐芗,我救了她的孩子……是我救的……”

  艳红的身影逐渐透明,衣裙之后散落大片花瓣——

  “我是槐芗,我存在过……她会记住,他会记住,……你也会记住……我是存在过的,不要无视我的存在……”

  槐芗的声音渐弱,风吹即散——

  她消无。她死去。她救了他。

  白狸跪下——他的心被撼动,他看这满地纯白的花瓣,和雪一样干净的白色……

  她……该也是纯洁美好的……对吗……

  去了那些血一样的红色,她的心仍是纯白的,是纯白的……

  怀里的人儿恢复生机。他未醒来,他沉沉昏睡。

  汐儿,她替你保住他了——

  汐儿!你看!她保住他了!!!

  一阵风吹过,白色花瓣如雪翻飞。

  白狸看见白色花瓣之中隐藏着什么。他伸了一只手,轻轻拨开,一包茶叶。

  白狸拿起茶叶,想起刚才逝去的灵魂。“槐芗……你想告诉我什么……”

  然后,这片昏黄黯然的土地上开始下雪,它们盈盈落下,细细碎碎的模样。士兵们纷纷抬头,仰望天空——纯净的雪轻轻飘落,落在肩头,落在须发,落在肌肤,落进眼里,融一粒清泪湿润了干涩的睫毛。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只是静默看这一场温柔雪。炎日已消,苍穹仁慈而空无,人世间种种,就此停了罢。

  这个盛夏,东诸下了一场雪。没有一丝风,只是安静落下,它们似是上苍的使者——落下,掩埋了死去的残骸,带走飘零亡魂;落下,消失在活着的躯体,融化人心挣扎。

  她来了,慢慢走来。

  她似雪而来。

  士兵们自主退让出一条道,马上的潇沭延看见了她,他想上前,身旁的潇沭辰按住他的肩。潇沭延便停下来。他已是多余,不是吗……

  是吗……汐儿啊……

  柳言将虚脱的杉儿交给柯尔娜扶住,他慢慢步上前,踏着雪向前。柳言在沽月汐面前站定,一脸肃穆,他单膝跪下,以宫廷君臣之礼向她请安——

  “……王妃娘娘……万福……”

  众军皆跪下,纷雪之中再无人言语。

  沽月汐眸子哀伤,望着前面白狸怀中的人儿,她声音轻柔,“……那可是我的孩子?”

  白狸站起来,笑得感伤。“是的,是歆儿。”

  沽月汐走过去,小心接过白狸怀里的孩子,她听见歆儿平缓的呼吸声——她破涕而笑,“他还活着……歆儿……”

  白狸点点头,“是她救了他。”

  沽月汐抬头看白狸,“……她?……”

  看这遍地雪花,还有与雪混淆的白色花瓣儿……它们一起掩埋了的地。一起掩埋。

  “她留下这个。”

  白狸将茶叶交给沽月汐。沽月汐睁大了眼——她将歆儿交由白狸抱着,两只手扯着这一包茶叶,她难以置信……

  “怎么会……”

  “你也闻出来了吧,……是玉葵莲制成的茶叶。”

  玉葵莲……无色无味,本身无毒,掺进酒里却是剧毒。

  沽月汐苦笑,两指捻起几片,“酒是谷物酿造,这里面……不只是玉葵莲,还有农作物的干叶。”

  “这是毒药。”白狸为她说出了最后的话。

  沽月汐撒了手,茶叶碎碎落了一地。“他在哪……我要见他……”

  我要见他,我要看看他……

  看他是不是好好的,看他是不是还活着……看看他……我想看看他……

  ——汐儿,我本想与你一起去的。等我帮你报了仇……我就能和你一起了……

  日日饮的是毒,夜夜思的是苦。残命余生,这陌生人世与红尘,我只盼夫妻团聚,黄泉执手……再不离分。

  殷红血流,柔雪轻飞。——逸之,你快睁开眼……你看看我……

  你醒来……快些醒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你看啊,我们是不是又回到了从前?……我见你第一眼,你负伤在山崖下,生命垂危,我以血救你——今日,我以血救你,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雪是花,血是花,花开无暇,无暇纯粹,纯粹哀伤,伤是情伤,伤是心伤,伤痛难愈,只盼再见亦如从前,亦如往昔你我言笑宴宴。

  沽月汐白衣已染红,清泪两行,随雪而化。

  “汐儿……你哭了……”白狸站在马车边喃喃道。

  “……是吗……我以为……是雪化了……”沽月汐痴痴望着林逸之,轻轻抚他的脸颊。

  “你哭了……你流泪了……”

  问情是何物,不过清泪两行,它们沉积已久,将酸苦涩痛凝结得干净美丽……眼泪啊……

  赵旬令着军医在一旁紧张的观望,看着沽月汐雪衣染血,不敢言语什么。许久之后,或许是更久,众人见沽月汐笑了,泪却不止,她这样美丽……虏获人心的美丽,不带一丝邪气。

  “将军,为我好好照顾他……”

  赵旬愕然,“……你……”

  “我去那边一下……”沽月汐望向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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