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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忽然便听到了幽幽的音乐声。

  不是笛声,不是箫声,韵律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伴着女子清澈而忧伤的轻轻吟唱。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是清妩吗?

  有那么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苍白消瘦之极的清妩,半蜷在小小的油灯下,拿冻得红肿的手指持着筷子,一下一下,把一只普通不过的瓷碗,敲出了金盘迸珠寒泉溅石般的乐声。

  化腐朽为神奇,他不怀疑聪明绝顶的清妩可以做到。

  可他已顾不得欣赏。

  看着她身上粗糙的棉衣,看着她努力揉搓着冻僵的手,看着她无声无息滑下的泪,他只是心疼,心疼得再也忍不住,开口便问道:“清妩,很冷吗?”

  他上前一步,风却更大了,仿佛吹灭了那盏小小的油灯。

  一片漆黑。

  他的清妩,不见了。

  再怎么侧耳倾听,也无法听到半点儿刚才的乐声。

  竟是幻觉,幻觉吗?

  可他宁愿相信那是真的。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和清妩,理当如是。

  劫后余生,再次相见,竟是如此美好,连漫天的雪花都在飞舞之际显出格外的妩媚来。

  清妩居然是庄碧岚救出来的,这让他心里委实不痛快,可想到清妩舍了庄碧岚不要命地冲到了战场,他满怀行走刀锋间的刚硬,忽然柔软如一池春水。

  漫天的飞雪中,清妩伏在他的背上,那样温柔地向他呢喃,“天重,我真的想和你生一个男娃娃,再生一个女娃娃。”

  是的,九死一生后,他们将终生厮守,生一个男娃娃,一个女娃娃,如果她不再这样瘦骨伶仃,他们还会有很多个娃娃。

  他笑了,沁到鼻尖的雪花,有蜜糖丝丝的甜香。

  可他的清妩说困了,说想睡了。

  她安静地倚着他软下身体时,也的确像是困了,像是睡了。

  但这时强烈的不安忽然间便席卷过来,毫无缘由,只是心悸到可怕。

  “清妩,清妩,别睡,陪我说话,知道吗?”

  他拍着她垂落的手腕,不容反驳地唤她。

  可她没有回答。

  他回过头,看不到清妩藏在他背后的面庞,却发现了陈校尉、张校尉惊恐躲避的目光。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下马时,清妩瘦小的身躯无声地跌落他的腕间,轻得感觉不出分量,软得感觉不出生机。

  背上的袖箭赫然在目,雪白的狐皮斗篷染满了暗黑的血。

  他不敢想象,这么柔弱的小女子,在刚经历了残酷的打胎后,怎能再忍受这样的伤势,一路随他颠簸奔驰。

  她居然还能在这样寒冷彻骨的大雪里,那样平静地向他倾诉着别有所指的温柔絮语。

  她说,“在寂寞里想着亲人或喜欢的人正开开心心地在阳光下漫步,我便很开心了。”

  她说,“若我死了,你须得好好活着,我才能放心。”

  可他向来都是怎么说?

  他说,“你别妄想着再跟别人。若我死了,也必不会让你活着。”

  他说,“我死之前,必定先杀了你,死后才不致寂寞。”

  他一直没告诉她,他其实只是害怕。

  害怕他的世界,再没有了她。

  不敢想象的失去,顷刻间便要来临吗?

  权势,欲望,富贵,仇恨,忽然之间全都远了,远得只剩下腕间这个轻如鸿毛的女子。

  在他的心头狠狠地压下,重逾泰山。

  追兵越近,卷起的雪尘里,崭新的马蹄铁银光闪闪。

  只有唐天霄身边的禁卫军,才可能在这样艰苦的对峙中,依旧拥有最好的装备。

  随侍的近卫在急急催促,“侯爷,快上马,不然来不及了!”

  身上的貔貅香囊在雪天中依然散发着龙脑的芳香。他放到鼻尖嗅了嗅,让自己的大脑更清醒些,才淡淡地吩咐,“你们撤,立刻。”

  近卫呆住。

  他却若无其事地将清妩抱得更紧,撕开她后背的衣衫,拈了箭羽,飞快地一拔。

  扔开袖箭时,那黑紫肿胀的伤口居然没冒出多少鲜血。

  这可能比血如泉涌更可怕。

  他俯下身,为清妩吸吮毒血,并将手掌抵到她的后背,希望能用自己的真气护住她心脉,让她能够坚持到有人救她的那一刻。

  追兵已近在咫尺。

  他所余不多的部将正围在他的周身,连马儿都不安地在原地打着转。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你们去吧,通知扶风郡的将士,就说……我唐天重对不住他们。请他们……自便吧!”

  “侯爷!”

  “侯爷!”

  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惊慌地唤着,或策马而奔,或恋恋不舍。

  而唐天霄明黄色的王旗已经扬到前方,漫天的雪尘瞬间席卷过来。

  那样迷离了眼睛也迷离了神志的雪尘中,他听到自己在说话。

  他说:“若我死了,你必须得好好地活着,我才能放心。”

  第二十六章 浮云生死,应笑着意深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命硬。

  但当我睁开眼,发现我正身处怡清宫,并由凝霜、沁月侍奉着时,我无端地想起了祸害遗千年这句话。

  红颜祸水。

  这一回,我又祸害了谁?

  让我昏沉的麻木感已经消失,绕着前胸紧裹住的布条下,后背的伤口正隐隐作痛。

  “昭仪,来,喝药!”

  凝霜端着药碗,用匙子盛了褐黑的药汁递到我唇前,依然是以往的温和笑容,满是伺候主子的殷勤小心。

  我麻木地啜吸着,有种恍然一梦的错觉。

  难道我还在梦里吗?

  或者,从被唐天重凌逼,到不知不觉中丢了心,到唐天祺、唐天霄的联手暗算,到雪地里的相携奔逃,才是一场真正的梦?

  梦醒来,我还在大周皇宫中,还是唐天霄的妃子,还是唐天重阴谋阳谋不惜一切要抓到掌心的宁昭仪?

  我问:“这是什么药?”

  凝霜微笑着答道:“毒素已清,这都是固本益气生肌补血的药了吧?太医说了,昭仪刚刚小产便奔波劳碌,又中毒受伤,如果不好好调理,可就落下一世的病根了。”

  舌尖的苦涩刹那席卷全身,我慌乱地抬头四顾。

  怡清宫比记忆中收拾得更是整洁雅致。

  天水碧的丝帐,靛青的轻帷,连帷后立的一架漆木雕花丝绣屏风都是旖旎风光。

  大朵粉莲,大片荷叶,轻裳照水,盈盈欲语。叶下有鸳鸯成双,交颈而浴,意态安闲。

  屏上用黑色丝线绣了诗。

  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江南小曲温暖的韵律仿佛在那栩栩如生的画卷中荡了开来,悠悠的曲调中,我竟只想起了唐天重。

  他柔软着眉眼,低低而蛮横地说道:“我们生个男娃娃,须得像我,再生个女娃娃,也得像我,才不被人欺负了去。”

  “唐天重……在哪里?”

  我直着嗓子说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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