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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我且不理她,只拿剪子剪了一小块宝蓝色的锦缎,再从以往丫头们裁剩的碎料里找了一小截紫檀色的缎带作为镶边的包布,变动手做起了香囊。

  晚上唐天重回来时,我的香囊已做好,连正面的刺绣也完成了大半。

  侍奉他吃了晚膳,看他在一边阅览公文,我便让九儿又点了盏五枝的油灯,坐在窗边继续我的活计。

  九儿轻声问我:“姑娘,你身体恢复没多久,都坐了一整天了,还吃得消吗?”

  我笑了笑,轻声答道:“快绣好了。”

  我嘴里说着,指尖已是一阵刺痛,却是扎了手。

  果然坐得太久,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九儿轻呼一声,便要来看,我忙摆摆手,将绽出血珠子的手指在唇里吮了吮,吐去血水,挺了挺坠疼的腰,继续刺绣。

  九儿不太放心,将灯盏移得更近些,自己蹲下身来,要为我捶腿。

  我忙道:“你快做你自己的事去吧,在这里动来动去,我哪里绣得安稳?”

  九儿嘿嘿笑道:“绣不安稳,便早些歇着去,还怕明天天不亮了?”

  明天当然天会亮,可我更想知道,如果我今天便绣好,唐天重会不会守诺,明天便放了庄碧岚。

  吩咐九儿沏一盏酽酽的浓茶来,我喝了两口提提神,振足精神,继续做活。

  这时,一直埋头于公文的唐天重忽然起身走了过来,负手站在我身旁,看着我绣着,忽然问道:“你绣的是什么?”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答道:“貔貅,又叫天禄,传说可以辟邪。”

  “貔貅?这东西,很不好看。”

  “这时上古神兽,龙头,马身,麟脚,其状若狮,最是威武凶猛,侯爷佩着,必定合适。”

  “哦!可我瞧着却不顺眼。哪里比得上你原来绣的那只精致?”

  我提起的针线久久不能落下,耳边又记起他昨晚说的话。

  “你也给我绣个香囊吧!若也能绣得这般精致,我便放了庄碧岚。”

  只要他认为我绣得不如原来那只精致,他便可以一直羁留着庄碧岚,不放他自由。

  我捻着修针正想着要不要再绣下去时,他已不紧不慢地走向床边,吩咐道:“把那个扔一边去,过来睡吧!”

  我心中苦涩,郁郁答道:“是。”

  我抬手取过剪子,在九儿的惊呼声中,咔嚓一声,已将那被唐天重一口否决的香囊剪作两半。

  唐天重蓦地回头,惊愕地望着我手中剪开的香囊,怒喝道:“宁清妩,你!”

  我垂下头,狠狠吞下喉间涌上的不甘和泪水,随手推开窗户,将香囊掷到外面莲池中,仰头向他一笑,“我服侍侯爷安寝吧!”

  唐天重不答,快步走到窗边,低头瞧那掉在水中的香囊。

  其实已是两瓣小小的碎片而已,透着朦胧的灯光,依稀见它们在荷叶底下起伏着,悄无声息地在夜风中随波逐流,再不知会流到怎样肮脏的地方腐蚀湮灭。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外面带了荷叶清香的空气,微笑道:“侯爷嫌这个不好,也不打紧,明日我再为侯爷做一个。”

  他回眸逼视着我,“如果我明日还嫌不好呢?”

  我盯着自己发白的指尖,笑了笑,“我自然还要为侯爷做下去。”

  做到你认为好为止,做到你可以放走庄碧岚为止。

  或者,你根本就言而无信,打算永生永世用他来威胁我,那我只能做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明亮的灯光下,唐天重的脸色发白,一双黑眸似燃烧着从地底蹿出的幽幽火焰,无声地炙烤过来。

  我不由退了一步。

  而唐天重竟然什么都没说,一甩袖子,竟大踏步迈出了房门。

  “侯爷!”

  无双已惊呼着追了出去。

  我站在窗边,看着唐天重走到竹桥上,又被无双拦下,说了两句什么,依旧大踏步离去,连头都没有回。

  无双回到屋里时,已沮丧得快哭出来,“侯爷生气了,说晚上住回书房去。”

  那我岂不乐得清闲?

  挽起袖子,我自己动手挑了挑灯花,吩咐道:“九儿,把那些绸缎抱出来。”

  “姑娘,你要做什么?”

  “能做什么呢?我重新做一个侯爷瞧得上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唐天重会在我做第几个时觉得满意,可我做着,总是一个希望。

  我实在怕连这个希望也如泡沫般幻灭,我不得不以我的行动告诉唐天重,我有多么看重他的许诺。

  如果他愿意让我一直失望,那我也只能怀着希望一次次失望下去。

  这晚熬到了三更,连无双和九儿都受不了,站在一边打盹,而我才把香囊裁好,仔仔细细包了边,才去睡了两个时辰,起床梳洗了,便继续做着。

  这般连着赶工,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香囊终于做好,深蓝锦地素紫包边,绣的却是仙兽白虎,缀着黑色的斑纹,漾着紫色的瑞光,爪牙锋锐,昂首傲视,气势逼人,栩栩如生,绝对算是绣品中的上品了。

  让无双取来龙脑、薄荷、郁金香等香料填上,再缀上一串浅金色的流苏,便是几近完美的一只香囊了。

  当然,只是我眼中的完美而已,唐天重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根本猜不到。

  可惜这日唐天重并没有来莲池。

  无双去问了几次,说早已回府,只是摄政王病情骤然加剧,侯爷放心不下,只在跟前侍奉医药,一时不便前来了。

  我不晓得这话中有多少的敷衍之意,但如果关系到摄政王唐承朔,已经不是简单的父慈子孝了。上至太后皇帝,下至朝臣百姓,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摄政王府的动静。儿女私情被撇到一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等到亥时,并不见他来,再经不住连日的劳累,将香囊丢在枕边,便沉沉睡去。

  睡得正沉之时,觉出身畔多出个人来,尚以为身在梦中,慌忙去推拒时,却被那人捉得更紧,同时额上微觉湿暖,竟被轻轻地亲了一下。

  我忙睁开眼,正对上唐天重黑黢黢的眼睛。

  他正疲乏地望着我,见我惊惶,立刻舒展了眉眼,淡淡笑道:“是我,继续睡吧。”

  我支起身,望向帐外摇曳的一盏小灯,问道:“什么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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