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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唐天霄到那天的晚间才过来,眉宇间有些疲惫,但见着我时,那凤眸立时斜斜飞起,也不管许多宫人正在跟前,便过来拍拍我的脸庞,笑道:“怎么着了?朕两天没来看你,就不痛快了?这板着一张小脸儿,给谁看呢?”

  他谈吐潇洒,满脸嘻嘻哈哈不以为意的笑容,瞧那模样,好像根本就忘了前晚发生的事。

  沉默良久,我勉强一笑,从凝月手中接过一盏茶奉上,低声道:“皇上说笑了。臣妾哪敢对皇上不敬?不过是想着前日惹皇上生气,心里不安罢了。”

  唐天霄啜了口茶,笑道:“朕还是喜欢喝你们自己动手泡的茶。”

  我低头答道:“臣妾不会泡茶。”

  唐天霄脸上惫懒的笑容依旧,只是眸中有些微的锋芒一闪而过。他倚坐在红木圈椅上,慢慢地用杯盖拂着茶叶,悠悠道:“好罢,不会泡……”

  他眼皮一抬,盯着窗外鸦鸦的黑夜,叹道:“不会泡也不妨事。朕倦了,只想和昭仪清清静静说会儿话。”

  宫女们知趣地退开,轻轻掩上门,留下一室静寂,一室冷凝。

  我默然坐在榻边,拿了一只沁月编了一半的长命缕,顺着那纹路慢慢往下编去。

  见我总不说话,唐天霄仿佛有些恼恨,淡淡笑着问:“那个香包你送给了庄碧岚,这个东西又准备送给谁?”

  我笑道:“这几年我的运气总不大好,挂在我的帐帷中,去去晦气也挺好。”

  唐天霄哼了一声,又道:“听说你被皇后困住时,曾一个人在琴室中泡茶,装茶,烫杯,热壶,冲斟,娴熟异常,四溢的香气连门外守着的太监宫女们都闻得到。据说,那是他们在熹庆宫闻到的最香的茶。”

  我沉默,专心地让指尖红色的丝线跳跃着,一根一根,像道道飞舞的血痕,迅速地缠出精致的纹路,艳得怵目。

  唐天霄晃了晃半空的茶盏,望向我,“茶没了。”

  我坐着不动,微微地笑了笑,“皇上,雅意泡的茶,绝对胜过臣妾十倍。”

  “雅意……”唐天霄气沮,摇着头走到桌边,提了茶壶自己倒了茶,叹道:“死丫头,还真把雅意当做朕的死穴了?”

  我轻笑,“皇上错了。雅意不是皇上的死穴,皇上才是雅意的死穴。”

  唐天霄提盏欲喝,又磕到桌上,散淡得仿若带了醺醺醉意,问道:“庄碧岚,是你的死穴么?”

  努力麻木的心脏,忽然像被人扯了扯,指尖有些颤抖,手下的一个结就错了。顿下手中的动作,我慢慢地解着那个结,轻轻道:“是。”

  “那么,你之于庄碧岚呢?”

  “我曾以为不是。但我错了。我同样是他的死穴。”泪水猝不及防间盈上,我忙别过了脸,笑得欢喜,“我要和他一起,生死无怨。”

  “呵!”唐天霄笑了起来,微眯的凤眸直直地盯住我,“清妩,好歹你现在还是朕名义上的昭仪,怎么就不能给朕留几分脸面?说得这样直白,你存心……想气死朕,是不?”

  “臣妾……不敢!只是臣妾一向以为,至少在皇上面前,还可以说几句真心话。”我笑着回答,继续解着结。

  我的手本来还算得上灵活,可这一次,错扣的结怎么也解不开。长长的指甲勾出一道丝线,以为可以解开了,擦了擦模糊住视线的泪水,才发现不过又多扣了一个抽不开的死结。

  “真心话……好罢,你说你的真心话罢,朕不怪你。”唐天霄笨拙地在袖子里翻来翻去,勾出了一方丝帕,走上前递给我,“不过你也不许怪朕坏了你和庄碧岚的好事。朕的立场,你该明白。”

  他说得诚挚,并没半点笑意,专注的目光,倒似在等待我的某种承诺。

  且近尊前,容我醉中眠(二)

  我不由放下长命缕,接过丝帕,拭了拭眼睛,若无其事地笑道:“臣妾当然明白。皇上册封臣妾为婕妤的那天,虽曾说过日后会将我送回庄碧岚身畔,但皇上总有皇上的算计。身为帝王,自是身不由己,江山为重。”

  唐天霄皱着眉,顺手拿过那枚长命缕端详着,叹道:“你明白便好。其实……朕也无意伤害庄碧岚,只盼着生擒了他,能让庄遥投归天朝,从此南方安定,再无战事。”

  为我这个红颜祸水,庄家差不多被南楚灭了族,只余了他们父子二人,被逼举兵谋反。如果大周以庄碧岚为质,再许以高官厚禄,西南不战而降,几成定局。

  大局为重,江山社稷为重。唐天霄的算计并没有错。换了太后或唐天重,一定也会抛开个人的恩怨情仇,做出相同的选择。

  可我又怎么忍心,让他们再因我而受人凌迫?

  “皇上没错,错的是清妩。”我慢慢道,“当初就该死在皇后杖下,不该苟活人世,误人误己,徒增皇上烦扰。”

  唐天霄低头摆弄着长命缕,无奈道:“谁嫌你添了烦扰?朕瞧着你就是庸人自扰!朕虽没去动皇后,但朕的心意你应该明白。朕醒来时听靳七转述你的境遇,心里也……疼惜得厉害,恨不得当时便下令打死那毒妇,当时便命人传口谕,要将皇后禁足,等着废后诏书。也亏得唐天重的毒下得太过厉害,朕半昏半醒,到底没人真去传旨,不然……”

  原来,他并不是不关心,并不是不打算为我出头。半醒不醒时的愤怒,其实才是他的真心。

  可惜,治国齐家平天下,到底国为先;清醒之后,他对他的皇后依然宠爱有加,好让他的皇后对他死心塌地。

  他娶的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是掌握天下的权势。

  “我……明白。”我明白,可我不能无视庄碧岚的困境,还有……我那像泡沫一样又渐渐升起的希望。

  将手中的丝帕担作了一团,我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皇上当日的承诺还算数么?如果你……真的拥有了你想要的一切,就成全我和庄碧岚?”

  他蓦地抬头,凤眸凛光闪烁,若有锋芒无声袭出。

  我坦然无惧,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等着他的回答,等着他金口玉言的再次承诺。

  可这时他却笑了,散尽逼人的锋芒,宛如一个抢到了糖果的邻家男孩。

  他举高了自己的右手,提着那枚编了一半的长命缕,“解开了!”

  我茫然接过,才发现那两个死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美丽的双鲤鱼,只剩了鱼的眼睛和唇部没有编好。

  我双手接过,继续编着长命缕,而他也没有说话,捧了茶盏,歪着头看我编着,安静得出奇。

  一对鲜活的鲤鱼,很快在手中游弋。红色为主,配以青、白、红、黑、黄五种代表阴阳五行的彩色丝穗,便是端午节用以祈福驱邪的长命缕了。

  我走到床前,将这双鲤扣到帐中,理顺丝线,看着它在帐中左右摇摆,淡淡苦笑。

  凤箫声绝沉孤雁,望断清波无双鲤。云山万重,寸心千里。

  如果庄碧岚已经顺利逃出瑞都,从此,我们依旧天涯海角,相思成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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