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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素盈不受控制的颤抖在他的臂弯里慢慢平息。一旦平静,又静得可怕。他们连呼吸也不敢用力,仿佛稍稍大声就会震塌头顶森严的殿宇。

  雪落的声音宛如无数窃窃私议,躁动着、尖锐地评论这一对男女。冬意沁骨,素盈却觉得痛快——就算被世界遗弃,好歹还有这样一个人为她挡住了寒气。他轻轻地用大氅将她罩住,嘈杂与冷寂都消失在他的体温里。

  素盈心里一个声音说:不可以。

  别一个声音温柔地反驳:为什么不可以?我只能找到这样一个小小地一块温暖……

  素盈的心被温柔的声音说服,抬头望了谢震一眼,倚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她那一眼满是依赖,但凛然不可侵犯。于是谢震怀抱着她,心无杂念。

  时间仿佛消失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素盈呼吸平衡,沉沉地睡着。

  雪势稍减,月光从百般阻挠的云层中穿出来,映上窗户,冷清的亮光淡淡地照亮素盈的脸。谢震猛然发现:素盈的头上多了几根银丝。他心痛又哀怜,想为她悄悄拔去,伸手一拨才发现——那发丝并不是她的,而是仔仔细细编入她发髻的一缕黑白相间的长发。

  他登时僵住,怔怔地望着前方。

  眼前其实什么也没有,但他失神地看了许久。

  窗纸上不和是雪光还是晨曦。谢震轻手轻脚地走出偏殿,正看见信则守在门前。

  “娘娘呢?”信则部。

  “睡了。”谢震说,“没有什么需要担心。”

  “将军,请不要再这样。”信则平静地说,“我担心的不是娘娘,而是你。”

  “你放心吧。我不会侮辱她,也不会侮辱她的亡夫和我自己。”谢震的口吻淡定,“不会在此时,不会在眼地,不会用这种方式。”

  素盈第二天推门走进来时,看到信则仍在门外静静地守候。他没有多说,单刀直入地规劝道:“娘娘切不可再让谢将军进来。这谣言传开了,诸多不利。”

  素盈微微地笑了一下,说:“在我身上发生过比这更不利的事,可我依然活着——需要我活下去的人,会忽略这些细节。想要我死的人,总有更离奇的诺言。”

  “但是——”

  “你放心吧。”素盈轻轻地说,“我们无法忍受自己仅有的感情,变成奸情。”

  信则看了她一会儿,说:“娘娘的话几乎与谢将军的如出一辙。”

  素盈笑了一下,说:“你去请谢将军过来。”她自己就站在廊下看雪落。很快谢震来到,素盈紧紧地拢着大氅,向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他站在阶下,也回她一个微笑。素盈的心被他的目光刺痛,尖锐的酸楚迅速窜到五脏六腑。她的笑容变成一个苦笑,预见到自己将要毒害这个男人。

  “将军,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她轻声问,“连我自己的哥哥也离开了我。你年轻有为,处事权变,结交广泛——朝廷大胆用人,皇佑元年应该是你的时代。为什么要在这里?”

  谢震低下了头,说:“若没有娘娘,我不会在这里。”

  “为什么要为了我呢?”素盈叹了口气,“我注定要寂寞啊!我是一味毒药。谁碰,谁的仕途就要遭殃。”

  谢震却说:“我也曾以为自己是毒药——无数次出生入死才得到将军封号,可是仿佛被诅咒似的,从那之后屡战屡败。”他抬起头,望着素盈说,“跟随我、信任我的人,先后死在我的眼前。连我自己,也要被军法处置。于是好像军遗言似的,写了一封信给你。”

  素盈听得呆住,喃喃道:“我不记得呢……”

  “我记得信里慨叹,不知有没有人会为我收骨,即便没有,不知有没有人会为我落泪,即便没有,有知有没有会在日后提起,曾经认识一个叫做谢震的人。”谢震傻傻地笑了一下,“我的上司准许我戴罪立功,在上战场之前,我收到你的回信——‘我会,我会,我会’。”

  “这是我活下来的缘故,为那三个‘我会’。这是我一直都在的缘故——不希望看见那个说出‘我会’的人,对是非生死、人情冷暖再也无动于衷,再也不有说出‘我会’。”他嘿嘿低头一笑,说,“这样的理由,如今自己想来也觉得天真。可既然是真心想过要实践的事,就值得去做。”

  素盈的嘴扁了扁,说,“你要知道,我不仅仅是一无所有。我还会带走别人的一切——选择和我站在一起的人,会受我连累。你若问我会不会为了逃避寂寞,阻断你的未来,我会用‘不会’回答。”

  谢震也从朝廷的变动当中察觉到机遇。但他没有想过离开她。现在,却是她来赶他。

  “娘娘,我不能在这时候背叛你。”

  素盈镇定下来,说:“这不是背叛。是我请你代劳——去京城,听听人们如何说。”

  素飒的变节带来一股危险。在这里,他们只能隔着高墙独坐,只能在危险到来时,豁出一条性命。必须有一个人跳出去,才能保护另一个人在此地平安无事。

  谢震顺从地告辞,真的回到了京城。

  他通过王鸣鹤找到睿相,请求调职。睿相夫人多年的痼疾不久之前被王鸣鹤治好,很想帮他一个忙。而睿相并不是一个会报答医生的人。但他恰好知道谢震的好处,他做过边将,也领过卫尉,曾经在琚相身边吃得开,与琚相的旧部下有点交情,他还与祐惠交情匪浅,在北边的澜后、素飒面前也有情面——实在是个内外可用的人才。

  不久之前,真宁终于实践了她父皇未能实现的分台阁壮举。宰相变成了三人,睿相实在需要一些机灵的帮手。

  于是谢震不就调回京中任一个不起眼的武官。

  他时常派人去泰陵探望素盈。泰陵的守卫起初恪守真宁的吩咐,不准外人入内,也不准素盈踏出一步。渐渐的,他们对谢震的态度开始转变——从谢震派来的马车当中,就可以知道他的处境越来越好。他们不会一辈子做陵卫,日后需要谁的帮助,还很难说。

  而素盈,受到素飒叛国的连累,被真宁急不可待地废为庶人。仿佛嫌弃她玷污了惠妃的惠字,一品妃嫔成了元宸贵昭四字。

  谢震第一次回来时,说:”如今政局萧条。琚相的下场让三宰不敢立刻放开手脚,而真宁又不信任他们——她不信任任何人,即使是人人眼红的李怀英。群臣再静观三宰与真宁的势力变化。“

  素盈文:”你去平王府看过了么?如今是什么景象?“平王病入膏肓,在素飒变节之后,怒极攻心而死。收素飒的牵连,平王府家口全部没官。宅子空置一久,就显出了颓靡景象。

  谢震久久不语,末了回答:”桂树久不实,黄雀巢而巅。“

  素盈默了一会儿,怅然道:”那也好。无牵无挂,你随机应变吧。“

  第二次来时,他说:”真宁大用文人,北部武将人心不定,很多人在抱怨待遇微薄,拼了老命还不及只会吟诗作画的书生。真宁以自己生日为由,将几位高官及其家属接到京中,盛情款待。可是最后却说边关凄苦,将那些军人的家眷常留京中居住——这岂不是将他们扣为人质吗?“

  再来时,他是道别:他在睿相的保荐下,要上东部战场。”上次那事之后,真宁竟借皇帝名义发布诏令,日后边防军官,需要将家属全部安置在京中,才能去上任。名义上说是厚待军属,实则防范他们叛国投递。“他自嘲说,”如此一来,很多军将不愿服从调遣赴边。我这般无家可归的人,倒是逮到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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