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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你……在想什么呢?”素盈轻声地问。谢震看见信则在一旁,没有回答。

  “到我面前来。”素盈说着,让信则也跪坐在她身旁。谢震到了她面前亦不远的地方,素盈就低声说:“我…… 遇到一件措手不及的事情。”

  他们迷惘地看着她。

  素盈道:“也许这是一个直到我的一生终结,仍不能被公开的秘密。保守它,不仅仅要藏在心里,还要担很多风险。如果你们准备好,一生将被这个秘密羁绊,我就对着你们两个说出来,请求你们的帮助。”

  谢震与信则都认真地想过之后,回答说:“洗耳恭听。”

  “我的身体里……”素盈深吸一口气,可声音还是颤抖起来,“有先帝的遗腹子。”

  “ 啊!”信则如醍醐灌顶,明白她为什么对祐钦产子而死感到恐惧。

  “发觉之后,我怕让我养育幼帝,我也不能遵守对先帝的承诺——答应他时,我不知道有这个孩子。我越来越不知道,能不能始终爱阿寿,胜过爱自己的孩子……也许真宁才是唯一一个绝对不会伤害阿寿的人。”素盈低回的声音说:“原本想要等等看。可是我不能在宫里,想象真宁用同样的手段,将我与孩子杀死。”

  “于是,娘娘又一次到先帝身边寻求保护。”谢震抬起眼看了看她。

  “你们…怎么想呢?”素盈低着头问。

  “当然是保护娘娘。”谢震与信则异口同声地说。

  素盈知道潘公公对先帝忠心不贰,疑心他仍在记恨自己蓄意谋害先帝。但是潘公公平常并不来打扰素盈。他仿佛变成了聋哑的老翁,每日规律地打扫庭院和正殿,向先帝的神主膜拜供奉。

  有一天素盈听见庭中扑喇一声响动,她走到门口去看,发现潘公公在落叶上仰面摔倒。素盈急忙唤信则帮忙,将他抬入寝殿。他们略知一些救浩昏厥的法子,折腾了一阵儿,老人惘然地转醒。素盈留下信则照顾他,自己一天当中偶尔去看一两次。

  “娘娘仍然不敢面对我。”有一回,潘公公半卧在床上,对匆匆要走的素盈说:“如果是担心被风下的身形暴露——我早已发现了呀。”

  素盈愣了,伫立在他的床边问:“公公会不会觉得,我不配拥有先帝的孩子?”

  “配不配……我这卑微的老奴,怎么能妄加判断呢。”潘公-公轻轻地说,

  “真是幸运,在先帝离开之后,在这陵宫之中,仍有机会看见他的血脉,他的痕迹。”

  “如果不是我,也许更好吧。”

  潘公公若有所思地微笑道: “娘娘,我层亲身经历过怀敏皇后毒昭静皇-帝,亲眼看见康豫太后斩下怀敏的头颅。有时候想,那一代人真是太璀璨了,后来的人有闪光之处,也在他们的事违前黯然失色。可是有时候忍不住想,他们的内心究竟是什么样呢?若不是出于天下至尊的皇家,就只能用狠辣歹毒来形容吧……继承那些人的血脉,哪个人的存在不一场战争?“他缓缓地摇头,“扭曲的战场,扭曲的荣耀呀!”

  他说了不会妄加判断,但是在每个人的心里,仍有一个标准。素盈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床头。“再给我讲一点吧。”她轻声地央求,“他是如何长大,为什么长成了我看到的这个样子。”

  潘公公扫了她一眼,慢慢地将他所知的帝王娓娓道来。素盈有时听得会心一笑,有时叹息。

  日子不知不觉的一天一天过去,潘公公以这奇特的方式成为他的同伴。他给素盈讲,芳鸾如何被赐婚给琚含玄,也给她讲每个月圆之夜的秘密。他讲到了芳鸾如何在皇帝的面前推荐素盈,也给她讲到了玉屑宫的机关。

  直到离开这么久,素盈才发现,自己对宫廷仍是一知半解。

  潘公公也讲到了胡人的预言。素盈凉凉地慨叹:“一直地到此生结束,他的花还是没有开放。”

  “也许已经开过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潘公公微笑着说, “娘娘,你能期待他像寻常的男人,赤裸裸地表达爱意。理解他的爱情,是很辛苦的猜谜啊!”

  那么她始终是一个笨笨的猜谜者吧?仰着头在灯谜下徘徊,欣赏她的精妙,可是到底是糟蹋了出谜人的心意……素盈想嘲笑一下自己,眼睛却湿润了。

  一盏灯孤灯地亮在黑暗里。初冬的夜,寒气逼人。

  “经历辛苦卓绝的斗争,将士好不容易告捷,却连应有才赏赐也没有。我无颜面对众位。”素飒坐在灯后,英俊的眉目凝结了阴云。

  “将军……真宁大长公主早就说过,‘怨仇之人,不可贵之’。将军是伪国皇后的兄长,领兵打仗的意义已经不同了。” 邕王的原配已死,素澜已成为伪国新的皇后。

  他的副将与部下们聚在一堂,坦率地说:“将军可以殉国,但国家不会再给将军任何荣耀,不论您多么努力,国家只当您是在赎罪。”

  素飒的手肘支在桌上,双手交叉,关节扣得发白。

  素飒咬紧了牙:“是我连累众位。”

  “不。这绝不能怪将军。”他的部下们说,“将军为了给我请功,几次三番向真宁低头,是她心胸狭窄,容不得我们。”

  “跟着我,你们只能战在最苦处,却毫无前程可言。”素飒叹了口气。

  部下们面面相觑,试探着说“也许还有别的出路。”

  素飒抬头看着他们,见其中一个人说:“将军可是澜后的兄长啊,怎么会无路可走呢?”

  素飒悚然变色:“你们要我——”

  “将军,涵帝说来也是皇家长辈,却被真宁逼至叛国,真宁对待自己的叔父尚且如此,皇家亲王尚且保全自己,我等有更高明的见解吗?不如入北部,助涵帝成就大业。有朝一日重新统一国家,我等也算一辈开国功臣。”

  “真宁大长公主曾经特意吩咐泰陵守,祐惠太皇太妃有叛徒,不得不防,若有异常可言先斩后奏。”素飒沉声说,“你们怂恿我叛逃,将至太皇太妃于何地?!”

  他的副将想了想说:“将军,祐惠太皇太妃能留命至今,并非因为将军拼命效国,而是因为,她是澜后的姐姐。涵帝裂国终究所行非正,养精蓄锐之际不敢轻易冒犯。真宁忙于众大臣之中周旋,虽然想出击北部,却愁于无人。此时祐惠稍有闪失,那边就多出一条挑衅的借口,可以国仇家仇并报。至于您是否留在这里,对她的生死并无影响。”

  “请将军为您自己,为您手下众多兄弟的性命,仔细考虑。”一时竟成为众口纷纭。

  素飒看着他们坚毅的面庞,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将军,要早做打算啊!”他们抱拳恳请。

  “我要去泰陵。”素飒站起身,说走就走。

  这一夜有稀稀落落的风雪。灰白的雪片在天地间孤零零的翻滚,不知是雪追风,还是风缠着雪。素飒的快马飞驰而过,惊扰了他们的游戏。雪片犀利地打在他脸上,可是他并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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