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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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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情深不寿(下) 东方弃大步抢了出来,看着远方跳动的火焰就着风势熊熊燃烧起来,像一条火舌,张着巨大的血盆大口,将十里繁花绿草一口吞噬下去。天干物燥,火借风势,烧的漫山遍野都是,此刻便是想救也来不及了。云儿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口里说:“怎么办,怎么办,楚大哥还在里面呢!”抓起床上叠好的一件衣服,用水打湿,一气冲了过去,放声大喊:“楚大哥,你快出来!” 东方弃一把扯住她,轻声叹了口气,缓缓摇着头说:“没用的,楚兄他……哎,这样也好,活着更是磨难。”无缘无故的怎么会着火?他刚才表现的那么平静,他还以为他想开了,没想到竟是死意已决,才会无悲无喜,一脸漠然。云儿奔近了,瞧见楚惜风和妻子并排躺在地上星星点点的碎花丛里,左手紧紧拽着妻子的右手,对已经烧到身上的大火仿佛没有知觉似的,一脸安详,唇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风中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怜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云儿本来要大吼大叫的,骂他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殉情也不是这么个殉法啊。可是她见了此番情景,突然鼻头一酸,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喃喃道:“楚大哥,一路走好。”和自己心爱的人葬身于万花丛中的火海,求仁得仁,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感动于他们的痴情,说不定会让他们做一对神仙眷属,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乐生活,倒也值得。 慢慢地,火势越来越大,热气像翻滚的波浪,一波一波涌来,灼的人面目生痛,连呼吸也困难起来。东方弃拉着云儿往回跑,“不好,这火恐怕停不下来了。”漫山遍野的大火如果一直这么烧下去,只怕连新月湖的湖水也要烧开了。云儿望着已成一片火海的天外天,急道:“怎么办,咱们怎么办?”说话间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浓烟熏得她差点睁不开眼睛。 火势蔓延的很快,已经烧到木屋这边来了。楚惜风除了殉情,根本就是存心毁了天外天,哪还管她和东方的死活。不然怎么殉情不好,为什么偏偏放这么一把大火?云儿怀疑他想拉自己和东方陪葬,反正临死有个垫背的,何乐而不为?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东方弃冲进屋里,把装着狐裘披风和各种药丸的包袱让云儿拿着,三下五除二拆下床板,镇定地说:“唯今之计,咱们只能去‘怜月亭’下的冰窖避一避了。”只有那里可以逃过一劫。云儿大骂自己糊涂,那个冰窖建在新月湖的湖底,凭它是红孩儿的三味真火也烧不到那里去,随即蹙眉,大火封住了所有的退路,他们这会儿进退不得,怎么去?东方弃庆幸床板不是实心的木头,而是竹子制成的床架,抽出惊鸿剑锯断四条床腿。 云儿反应过来,用湿衣服捂住鼻子奔进杂物间找了根长竹竿出来。俩人搬着竹床推进水里,东方弃叮嘱她蹲好,竹竿轻轻一点,简易的竹筏哧的一声滑进了新月湖。大火已经烧到岸边了,浓烟像龙卷风一般一股一股升腾而起,像是个魔魇的入口。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漫天红色的火光,令人心惊胆颤。 竹筏滑出了好几丈远,空气不像刚才那样灼热逼人了,云儿的心才定下来,叹道:“可惜这么一个红尘净土,世外桃源,一把火就毁得一干二净。”东方弃回头看了眼身后,除了熊熊的大火和已经变得焦黑的土地,什么都看不见,沉吟着说:“楚兄虽然人称‘杀人不留行’,其实是至情至性的一个人。”云儿和他三番两次为楚惜风所害,却觉得他情有可原,始终生不出仇恨之心,甚至产生惺惺相惜之感。江湖上的人对他的评价虽然褒贬不一,但是大家都觉得把他和龙在天、闻人默之流相提并论,实在是侮辱了他,大概这也是他的独特魅力所在吧。 船行了大概有一顿饭的功夫,岸边的“怜月亭”遥遥在望,可惜火势已经蔓延过来了,脱了红漆的木柱噼里啪啦烧了起来,下面全都烧成了焦黑色,随时有倾塌的可能。东方弃和云儿跳进水里,浑身湿淋淋的。云儿没有上岸,大半个身子依然在水里,极力屏住呼吸,饶是如此,飘动的发梢依然“滋滋滋”烧了起来,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整个天外天仿佛要烧成红色的岩浆了。 东方弃一头冲进浓烟里,运力移开石凳,才一眨眼的工夫,身上的袍角已经烧了起来。他也不管,大喝一声,使了个千斤坠,双手举起石桌,往边上一扔,然后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钻出水面的他身上的火苗虽然灭了,可是满脸乌黑,混乱中发簪掉了,头发散下来,已经烧了一大半,很是狼狈。云儿确定他没事后,牢牢拽着他的手说:“咱们快点,再等会儿湖里的水恐怕都要烧干啦,你我可就成了两条‘干尸’了。” 俩人闭气,穿过火海浓烟,一头钻进了黑洞里。刚开始还感觉到灼热的气浪滚了进来,待走了一丈来深,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地底潮湿,阴暗,冰冷,混浊的空气里有生锈的泥土味,动物死去的尸体臭,还有其他难闻的味道,全部涌进了鼻子里,有点恶心。 东方弃点亮火折子,在前面领路,空着的左手牢牢牵着云儿的右手。云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除了两人清清浅浅的呼吸声,忽然觉得整个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云儿忽然停住脚步,柔声喊住他:“东方。”东方弃回头,昏暗的火光下露出他的脸来,五官端正却不失英俊,眉目英挺,明明似桃瓣的双眼却像一泓海水,白月光一般倾泻在心头,让人安心、平和,再大的难题仿佛也有了依靠。东方弃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回答,便问:“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云儿摇头,走近他,蹭着他的胳膊说:“东方,东方,我是那么那么那么地喜欢你。”用力强调“那么那么那么地喜欢”,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患难,她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这种感情,只能重复地说“那么”,他甚至比燕苏还让她依赖。她顿了顿,接下来声音低沉了许多:“可是,我心里却老是想着他……”和东方在一起是那么的自然舒服,可是为什么她总是不满足?快乐,但是不够。她要的那种快乐,仿佛潜藏在心底的最深处最深处,又或者天之涯海之角,世界的尽头,无论她怎么要都要不到。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无望的渴求? 东方弃想了许久才说:“我知道,你爱他,所以心里总是想着他。”就像他时时刻刻都想着云儿一样。顿了顿又说:“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你看楚惜风,说走了就走了,一想到就让人难过……其实,好死不如赖活着,秦姑娘也未必想要他这样……”比起活着,其他的似乎都不那么重要。隔了好一会儿他问:“你是不是想去找他?”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了。 云儿缓缓摇头:“我还没有想好。”东方弃哦了一声,“走吧。”俩人相互扶持,磕磕绊绊来到地底最深处的石室。 石室里面堆满了冰块,寒气逼人,云儿怕冷,便没有进去,穿上狐裘大衣,找了个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东方弃熄了火折子,背靠着背在她身边坐下。俩人有一声没一声说着话。云儿问:“你猜这火什么时候能停?”东方弃摇头:“不知道,大概至少也得烧个三天三夜。”云儿惊呼:“不会吧,那咱俩岂不是没有烧死,也要饿死了?”东方弃叹了口气,“没办法,饿死总比烧死好看。”说着笑起来。 云儿才知道他是胡说的,掐了他一把,赌气不理他,没过一会儿忍不住寂寞无聊又说:“东方,你小时候有没有想过长大后想当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东方弃缓缓道来:“我小时候是在京城外的同安寺长大的,每天早上寺里的师傅们都会起来练武,一则强身健体,二则有了武功也好保障寺里的安全。慧明师兄最厉害,因为每次都是他教大家武功,棍棒耍得虎虎生风,大家都很崇拜他。我那时候就想,我要成为慧明师兄这样的人,那多威风啊。” 云儿抿嘴笑道:“原来你想当教头啊。我知道魏司空家里有个‘长威镖局’,不如你去投靠他吧,你武功这么高,当个教头肯定没问题啦。”东方弃笑道:“那是小时候的想法,现在自然不这么想了,史家的事儿还没解决呢,我吃饱了没事干去招惹魏家做什么。” 俩人聊着一些闲话,云儿累了,靠着东方弃睡了,身体渐渐滑下来。东方弃便将她抱在怀里,靠着墙壁合上了眼睛,竟然也放心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弃估量着外面的火应该已经烧完了。俩人钻出冰窖,举目一看,一片焦土,寸草不留,不由得唏嘘丛生。地上湿润润的,原来下了一场大雨,怪不得火这么快就灭了呢。 俩人找到楚惜风和秦怜月的骸骨,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了,将他们合葬在了“怜月亭”附近。生不同时,死而同穴,也算了了他们的心愿了吧?云儿看着眼前一垅新坟,环顾四周,叹气说:“东方,以后要是我死了,你也把我葬在天外天吧。这里与世隔绝,没有人来打扰,不失为一个安身的好地方。这些烧焦了的花草树木,现在虽然难看,可是等来年春风一吹,又会长出来了。” 东方弃抬头看了她一眼,骂道:“满嘴胡说八道。”知道她心里伤感,拍着她的肩说:“咱们也该走了。” 俩人沿来时的路出了天外天。他得去一趟洛阳史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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