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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伯方忙下去叫人寻找,等待的妃嫔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阎文应奔进来,看看满殿的人,不敢奏报。我心里没由来一阵恐慌,站起来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去了,走到殿外,才问:"怎么还没到?"

  "路经集圣殿时,一定命我们停下,自己进内去了。"

  集圣殿,以前的仪元殿。赵从湛供职的地方。

  漫天漫地的雪还是细碎地下着,像我记忆中的,很久前艾悯小院里那一棵槐树的落花。当时我向她第一次示了自己的爱意,她却漫不经心地拒绝了。今天的雪又让我想到那一天的槐花,宫里是没有槐花的,所以我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花。

  那像尘埃一样,细微的碎小花蕊,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与那天的春日艳阳一样,永远消失。我早上醒来时明明还在手中的那些幸福,难道也要像那些尘埃般的花朵,只有被践踏入土的命运?

  我恐惧极了,在细雪中,寒冷一直侵进身体。

  集圣殿今日无人当值,空荡一片。

  听到她的细微足音,在大殿内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我顺着脚步声过去,她穿着青质命服,踱到右边偏殿,把门使劲一推,那门没有上闩,缓缓就打开了。

  她提起沉重的裙幅,走了进去。我跟进去。她回头看我,却并不惊讶,对我点了下头,然后自顾自抬头看墙上挂的一幅画。花鸟小品,兰花。

  她淡淡地说:"看,红葶的花是这样的。他最喜欢红葶。" 她转头对我说:"他的画真好。"我默然点头,仓促扫了眼那画,画上的兰花开了胭脂色的风致。

  "不知道他现在若在的话,会是怎么样。"

  我低声催促说:"我们走吧。"

  他现在已经不在了,以后,你要安心做我的身边人,枕边人,心上人。

  集圣殿外,是仙瑞池。池上结了冰层,残荷还未收去,枯茎在冰中一一竖立。她眼睛看着池子,却像盯在虚空中一样。风从四面来,卷起她的衣服绶环,蛇一样蜿蜒。

  我突然有了很不祥的错觉。她一身青色站在这雪中,天色阴霾,却有半缕阳光从云层里出来,在她的背后斜斜交织,就像不染纤尘的,还没有来得及被空气侵蚀就已经死去的蜉蝣一样,带着透明而脆弱的薄翅。

  我们的身边,全都是还未下到地面,就开始消散的雪花。

  寒气无处可去,狠狠地全逼进我的身体里。

  她轻声说:"我记得以前这里的水只到膝盖,现在看来似乎深了不少。"

  "只到腰间而已。"我呼吸都不敢出,慢慢地走到她身旁,然后迅速伸手去挽她,就在我的手即将触到她的一刹那,她神情平静地往后退了一步,跳进了仙瑞池里。

  在冬天最冷的时候,那些破冰的声音,凄厉,细微锋利。

  我站在岸上,一动也不能动。那些冰水就像是激入我的体内,寒彻骨髓。

  她扶着池中的玲珑石站了起来,在及腰的碎冰与水中,冻成青紫的容颜上,绽出奇异的冰冷微笑。惨淡,凶狠。她冻得不成人形,下身的血缓缓随着涟漪一层一层荡向整个冰裂纹,淡红的血生根在银白的寒气中。

  她对我微笑,就如同赵从湛死去时,脸上的安定表情,无声绽放。

  血做的朝霞,朝生暮死的蜉蝣,向我,艰难地带着残忍笑容,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孩子……谁要替你生孩子?"

  她疯了。

  我跳下水,要把她拖回来。也不知道身体到底是什么感觉,太过寒冷,刺进了骨头反倒不再有感觉。她狠狠将我伸去的手打掉,狰狞地吼叫:"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现在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到我死,你这个杀死从湛的凶手!"

  这身边的冰却不是冷的,是沸热的,那些怨恨从我的身体里扑出,眼前昏黑,天地都没了形状。

  我苦求的全部未来,在冰冷中缓慢地蔓延到我的脚下,到最后,淡至无色。

  全都成梦幻泡影。我设想了千万次的幸福,我准备用十年,用几十年,用一生去呵护的小小幸福,她一下置于死地。

  可我所求不过每夜能替她担心冷暖,不过想用一辈子讨好得她专心看我一眼,我所求不过如此。原来我一场梦魇,全是空想。

  任我如何卑微乞怜,如何用尽心机,我连自尊都献予了她,换来的,只是这冰水中的血迹。我拼死去爱的人,轻易把我卑微献上的心,践踏成粪土。

  "你难道……有这么喜欢赵从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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