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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我想我现在做的,大约母后不会喜欢。但我没办法。我已经长大,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却偏偏这样厉害。

  恩惠可以笼络很多人,可她没有高贵的门阀,在朝中的那些势力,都不是她至亲的人,没有理由为她付出那么多。她以前再多的心血,恐怕都是浮萍,待风来秋到,选择也就到了。

  她恰恰就是像警告我的那样,根基动摇了。

  我想大概聪明如母后,也许是不会不知道的,她已经无能为力了,还政是迟早的事情,可她还在犹豫什么呢?母后又不是不识时务到需要臣子撕破脸皮的人。

  或是她想等到,连从小就唤她为'母'的我,也与她扯下温情的面具?

  下朝之后,我马上到东殿去。脚步太快,伯方在后边小跑着追我。在回廊转角,一眼瞥到母后在檐下含笑看我,不觉脸红了一红,觉得难为情。

  她今天脸色好多了,不再像昨天一样惨白。我去时正看到她倚在窗口,用雪色晶莹的手指去抚弄外面的芭蕉叶。她长长的睫毛偶尔一闪,眼睛里暗淡的水雾就蒙蒙眬眬地波动,在外面芭蕉绿森森的影子中,剔透生彩。

  她转头,瞄到我站在门边盯着她的手看,却什么表情也没有,转到后面的池子里洗手。

  我坐在她旁边,看她的手在水里隐隐绰绰,她的裙子掉了一角在水里,藕荷色在水里随她的手上下波动。

  我小心地替她把裙角捞起来,拧干。幸好是热天,很快就能干。

  她指指前面池子中间,说:"今年的最后一朵荷花了吧?"

  在一池的绿色荷叶中,只有一支绯红的荷花开在高处,傲气凌人,顾盼生姿。那颜色红得胭脂般,仿佛整个夏天就沉淀在上面,鲜亮夺目。

  她转头问我:"把它摘过来给我?"

  于是我毫不犹豫就走下水。

  我觉得十三岁的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和她一起在仙瑞池,我们一起摸那颗珠子,可是我不记得其他的细节了,只觉得我在污泥中,握到了她的手。她纤细的指尖在水里温热。其他的一切,全都铰碎了一样,零落,想不起具体的颜色与形状。

  把那荷花的茎折断,手指却被上面的尖刺戳到,痛倒是不痛,只是麻痒难耐。我去旁边弄了点菖蒲叶,站在泥水里把花茎上的毛刺都用菖蒲叶抹掉,自己再抚摸了一遍,没有刺手的东西。然后跋涉回来,她坐在那里,神游天外,根本没看我。

  我把荷花递给她,她接过,脸上一点儿神情也没有。

  伯方在旁边看我龙袍上一塌糊涂的淤泥,忙说:"皇上去换了衣服吧。"

  我点头,对她说了我马上回来。

  走了几步回头看她,她已经背对我离开,经过角落的草丛间,她把手里的荷花随手丢在那肮脏的地方。

  第十四章 白露(三)

  朝来寒雨晚来风

  当晚禁中突然大火,我在广圣宫被惊起时,伯方禀告说,已经延到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延庆这五个殿。

  我站在殿外看了一下,半个天空都是通红。

  为何宫里会突然有这样的大火?况且这几个殿坐落相隔,怎么会一下子就全部烧着,而且火势无法控制?

  我披衣出去,伯方忙拦我说:"皇上万乘之尊,不可身涉险地……"

  "好了好了,少啰唆,走吧。"我皱眉。

  火光下的禁苑里一片嘈杂,后局救火的人与宫外进来的军巡捕都在提水扑救,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旁边看。

  各支部队密切配合,有的警戒弹压,维持宫里秩序;有的救护,安置受伤的宫里人;有的抢救宫内的文档与陈设;有的运水灭火。大桶大桶的水压向火蛇,可惜还未到一尺处早已烟消云散,那火竟不是在烧了,而是活生生地在狂舞,在轰闹,铺天盖地腾起无数红云吞吐那些雕廊画栋。

  有个军巡捕在通红明灭的火光中重重撞到了我的肩,我回头看他,他没看清我是谁,倒喝了我一声:"别在这里挡路,走开点儿!"他肩上悬了水袋水囊,与别人一起背个大唧筒,用碗口大的中空毛竹制成,一脸的油汗混合着黑灰。我笑了一笑,忙让出位置给他,自己转到滋福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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