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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很好,这小子带种的,既然不怕死,那还愣着干嘛,给我狠狠的勒死他。”锦衣人言毕,台上那人突然浑身战斗不止,他猛地抬起头,剧烈挣扎,只听那人身下哗的响声,众人一愣,定眼看看清楚,随即发出肆然笑声。

  我凝眼一望,悲从中来,人之将死,恐惧都是一样。我曾许曹潜一个来生,可谁又会知晓,来生,下世,又有几分生生世世的缘可让我们在彼此擦肩一瞬,辨认出彼此,不再错过?

  而我连这一辈子都不知何去何从,下一生一世,又怎知到底会如何呢?许是化成一只蝶,一片花,春来秋到,一阵风吹过,便再寻不见了。既然如此,又怎让人不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又何需大肆嘲弄,如观闹剧一般。

  “原是吓得尿裤子了,既然如此,说吧,人往哪走了?”

  那人仍旧咬紧牙关,脖颈上的绳套又紧,脏乱的面上可见生出涨红,颈上暴起青筋可见,两行泪就那么顺势而落,滴在他胸前的衣衫上,洇成一滩滩阴影。

  我曾见小唐右侧耳下有块胎记,这人仰脖的一瞬,我亦看见有胎记在,心神乍晃,仿如坠落一口无底之洞,是他吗?可是真的是他?

  他突然张口,声色哑然,却无比清晰的吐出几个字:“姐姐,姐姐……”声音越发的小,又尖又细,他瞠目,眼珠暴突,已是被勒得喘不出气起来。

  “是小唐……”沉香哽咽。

  我直直看向面前的绞架上的孩子,踱步,推开人群,走出。

  “放了他吧,你们要找我,何需为难一个孩子。”

  锦衣人大惊,愣了半晌,面上容色恢复如常,赶紧上前,朝我躬身一拜:“公子等小姐许久了。”说着连忙朝身后挥挥手,示意放人,然后又道:“不得已而为之,小姐莫怪。”

  绳子被割断,小唐应声摔落在地,半晌没有声音。

  我转过眼,冷冷看那锦衣人:“我跟你走,你放了他。”

  “小姐,这……”

  我倾身贴近那人,压低声音:“二公子的意图我也晓得,你留个活口,让他回北越传个话,一来想办的事办到了,二来你也卖我个人情,他日不管把我再送回在谁的身边,少不了你好处。大人,你瞧这法子可好?”

  锦衣人面上聚笑,连连道:“小姐垂爱,好说,好说。”

  我扶起小唐,看见他努力睁大肿胀的眼,不可思议的说不出话来。

  “沉香,你带小唐即刻赶回北越,去找曹潜,他会照顾你们安全。”

  沉香不依:“我要跟着小姐走。”

  我侧头看看站在一边的锦衣人,低声道:“而公子也不过是要挟我做个人质,不会杀了我,左右以后还会再见,你们安全,我也放心,小唐受伤不轻,再不好生治疗,怕是真的要送命了。”

  “姐姐……”小唐紧紧抓住我衣襟,眼泪止不住,话也说不清。

  “沉香,我都托付给你了,莫让我失望。”转而抬头看两人一眼,淡然莞尔:“说过要保护你们,我说到做到。”

  “小姐……”

  “大人,送她们一程吧,不然路程太慢,怕是赶回去,命也没了。”

  “小姐放心。”

  回头再看地上两人,那种最熟悉的亲切感,冲撞在我心怀之中,泛滥成苦,翻覆成疼,话到嘴边,又梗了回去,唇微动,道出那句没有声音的“谢谢”。再转身之际,已经无恐无惧。

  我终于懂得,自己就是那样一类人,生时便戴上了哀伤的印记,不管怎么的绝世独立,怎样的心思细密,终究也逃不过命运的轮转,要来的,终是躲不过去,迟早要来。

  遗

  轿子抬往不知名的府邸,停下时候,轿帘掀开,但见门口站了个人。

  我身上的袍子半干,拧成皱褶,我信手掸了掸,弯腰从轿子里走出,撩眼看向那粉衣公子,轻笑:“二公子寻我,可谓不遗余力,现下我自己来了。”

  二公子浅浅抿嘴一笑:“说来也汗颜,我正愁着一件事,这事,非小姐亲办才成。遂在所不惜也得寻得见小姐,才好办成。小姐,请。”

  他微微俯身,伸手示意我进到院子里去,那般姿态,做的足够,我瞥他一眼,抬步迈入。二公子随后跟在我身侧,轻声道:“里面还有人再等。”

  我一怔,跟着前面打头的小厮推门而入,房里站着个人,背对我负手而立,听见声响,转过身,朝我得意一笑:“萧重沄,许久不见了。”

  我扯了嘴角,并不奇怪,只是看着面前的老者,心里落局已定,前路如何,心知肚明:“袁大将军,久违了。”

  袁鹏浩大笑,笑声朗然,粗眉吊眼之间,皆是自信满满:“那皇帝小儿寻你,与你富贵荣华,你何以视为草芥?那江贼呢?

  且不说他还长了个人模狗样,但说你把半分天下的财富都给了他,也好跟着他享福才是,你却又不愿。女子人家,眼界心思还是低点才好,不然少不了吃些苦头,就像是当下,何苦来哉?”

  我轻笑:“那将军预备将我如何处理?”

  袁鹏浩抿嘴,一双浑浊的眼,泛出精光,阴阳怪调道:“说来,我也与萧铎山同朝为官,平日里关系不算密切倒也不差,如今萧家没了人,我这做世伯的,照顾你小辈安危岂不天经地义?你驯良些,保准不伤你毫毛,也好让你下半辈子享着跟从前一样的荣华富贵。”

  “世伯费心了。”我轻语,转过身,见二公子依旧站在门口,便朝他走过去,微微朝他倾身,极轻的道:“正所谓,请佛容易送佛难,公子想好如何送佛了吗?”

  敛目,莞尔,于是提身而去,门外小厮引我转进侧院,推门,弓腰:“小姐,您且先进去休息,一会儿便有丫鬟过来伺候您沐浴更衣。”

  沐浴过后,木窗轻推,我趴在窗台上,雨后的空气里夹杂着泥土的清香味道,吹着微湿的长发,轻寒。外面圆月皎皎,清辉如洒,又是一年中秋,却依旧月圆,人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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