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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我看向街角喧闹如常,也不禁思索:“宫里丢了妃子,是不会大张旗鼓的全城派兵搜查的,一会儿我们去城门口瞧瞧就知道动静了。”

  填饱肚子,我跟小唐慢慢悠悠往城门口走,不敢靠得太近,只好站在远远的树下看那里动向,从前的宛城是从不开城门,自从江欲晚带兵入城之后,方才开城,毕竟后面是北越之地,江欲晚必会埋兵守护,其他几路联军并没有任何机会侵入,可放心开门。

  可今日看来,城门口守卫的人似乎有些慌张,平时留有多少人守卫我自是不知,可前面聚了几十号人严阵以待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寻常。

  逢着有人出入城门,必会被三拨人翻来覆去的查看相貌,我不禁在想,是否这些人的手里,已经捏了我跟小唐的画像?若是如此,恐怕李哲出城之后,我们再出城,还要费一番周折。

  回到院子,已经近了傍晚,我们包了几个包子回来,厨房里只有烧水的锅子,如此,只好咸菜包子就着开水吃着一餐。吃完后,小唐洗洗就先睡了,这一日惊心动魄已经让他疲惫不堪,毕竟年纪还小,阅历的东西也并不多,还是有些吃力的。

  我搬来椅子坐在院子里,这个院子不如舞涓那时候住的院子,没有藤,没有花,只有一颗参天的杨树,显得有些突兀。可今晚的月色却是出奇的好,许是快到中秋的缘故吧。

  以前中秋的时候,父亲会让府里的厨子准备几种不同果馅的月饼,每每中秋那一日,我可以吃好多。后来入宫,宫里中秋更是热闹,光是进贡而来的月饼便有十几种,据说天下所有口味的月饼都会有,真可谓一张嘴,尝天下味。

  可我却觉得,那时的种种,却都没有如今让我感到轻松自在,现下的我吹着清风,赏着圆月,更是有种置身世外,欲乘风归去的无事一身轻。对于千帆过尽的我来说,身无一物又有何不好?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小唐还没起床,我已经坐在院子里等待方愈的到来。若是按照李哲的初定,今日便是离开宛城的日子,可庞大的禁军皇族迁移,必是会封路警备,若是如此,没有理由不被我所知。

  没过多久,方愈如期来了,他与我道宫中定下的离宫日子延后一日,可城里却是从今日开始便被戒严。我心里暗赞时机大好,李哲后宫丢了人,他只能哑巴吞黄连,有苦却也不得说,又不愿被留在宫中江欲晚的眼线得知一二,遂不得不硬着头皮按照原定计划,而延后一日,已经足够江欲晚好奇,也是李哲可撑到的最后期限了。

  方愈送来一些食物,又带来温的药汤,他把粥和小菜推到我面前,面色温润道:“先填肚子,这两日你们还得在这里藏着。”

  “宫里可是无事?小桂,佟迩,老李,可是安然无恙?”

  方愈点点头:“李哲不敢大张旗鼓的调查,对外还称你病重卧床,每日能入伽蓝殿的人,也只有佟迩和那两个丫鬟,只是这团火,怕是瞒不多久,江欲晚在宫里的眼线也不是白吃饭的,江欲晚一知你失踪,必会下血本到处寻找。只是不知,找到你,他会作何选择?”

  我舀了一口粥,吞下腹中,轻描淡写的道:“找到我自是送回陵安城,如是一个很好借花献佛的机会,有益于他跟李哲交好,经过那一次彼此猜忌之后,他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修补的机会。”

  “你,可曾后悔如此?”方愈轻声问,眼睛并不看我,似乎云淡风轻的提起一个无关的话题。

  “方愈,我从不做后悔之事,我只是好奇,你带我跟沉香离开,可否做好了决定,所去何处?”

  “重沄,你可信我?”方愈不答反问。

  我看着他的眼,见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捏的我生疼,我扯了扯嘴角:“方愈,之前我说过,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我自是信你不疑的。那你呢?可会负了我?”

  如春波荡漾,浅水清澈的眼眸里,我看得到一丝阴郁,藏在满眼的和颜悦色之中,那么微不足道,轻微不可查。

  “重沄,我不负你。”

  我笑,笑看他略有闪躲的挪过眼,敛目以自稳,又夹过一些小菜,轻声道:“多吃些,你身子太弱了。”

  谎言不总是卑劣可耻的,在我对江欲晚否决了那么多真实之时,我想到的只是无路可退的自保,我想我没有错。

  便如现下,方愈与我坐在这里面面相对,目色坦然,真情意切,我们都在极近所能的说着谎话,为的不是伤害彼此,而是试探彼此,安抚彼此,最终为的,也只是自己而已。

  许是这世间没有什么人事比自己更珍贵,这个道理在很多年前我便懂得,相信境遇与我相似的方愈也懂得,于是我们都学会,如何才会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哪怕出卖彼此,留下连自己都会耻恨的卑鄙,并遗憾这一生。

  可又有什么比得自己安危还要重要?毕竟再近的血脉相连也抵不过自身安危,人总是自私自利的,这是本性。

  “等吧,日后总会好起来的。”

  我垂眸,淡应,而后敛目认真喝粥,留下一部分给还在沉睡的小唐。

  信任何其艰难,可交托性命的托付又怎是何等的推心置腹的依赖,乱世之中,人人皆谋算,争夺,可依的人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可说话来总是好听,方愈心里再看我笑言之时想的是如何交由二公子裁夺,而我再看方愈信誓旦旦那之际却想着如何巧利他,摆脱他。这方才是真相,掩在良心与真诚背后,最伤人,也最真实的一面。

  方愈手中有份简略的地图,出了宛城,在中山之地的山脉河流,峡谷弯道基本都有描绘,他言之凿凿,指着我们可能走的那一条路线。

  我反复参看,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妥,曾经在狼牙口和舞涓之地,我曾无数次的看过江欲晚房中的那张战略地图,虽不曾倒背如流,却也记住了大概。

  看着方愈的指点,不禁心里暗忖,许是这地图做了手脚不成,还是我心里早有偏见,总觉得格外不同。我想我们还需跟着方愈走一段路,断然不可马上逃离他控制,一来我们不熟路线,二来,早些被他察觉,便有可能更危险。

  我佯装无所意见,点了点头:“那就等李哲带兵离开宛城,我们跟在他身后,过了抚州再做打算。”

  方愈闻言,似乎放下心来,卷起地图,站在窗前,背对我,那清荷一般身形愈发挺拔而结实,似乎与曾经结识的那个卑微胆小的方愈再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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